01

我踌躇满志准备上台，办公室副主任的竞选演讲，我志在必得，为此忙活了半年。

这时，晓琪单位同事打来电话，晓琪晕倒了，被送往医院，让我赶紧过去。

深吸一口气，我走上台，但心里有事人就不在状态，讲得磕磕绊绊，大脑一片空白，抬眼望见老领导失望的眼神，我心想完了。

难捱的5分钟结束后，我火速奔向医院。

晓琪已经没有大碍，她同事看见我，满脸不高兴：“你这人真是心大，自己老婆怀孕了都不知道，还让她饿着肚子上班。”

晓琪心虚地避开我的视线，表面平心静气的我心里狂喜，终算不会被我妈唠叨了。

千恩万谢地送走晓琪同事，我回到病床边，温柔地亲了亲晓琪的额头：“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可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宝宝。”

晓琪满不在乎地说：“张勤，我要打掉这孩子。”

什么？就像是一个刚刚中了500万彩票的人，在兑奖的时候被告知，这张彩票是假的一样，我的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

我苦口婆心地说服，也没起啥作用，晓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时，领导的电话来了，告知我竞选失败，败给了各方面都不如我的年轻人。

颓丧地扔了电话，我心想：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事业家庭都没弄好，真是失败。

看着晓琪麻木的脸，她咋这么心狠呢？心口的那点怜惜没有了，我对她只余下无尽的怨恨。

02

三年前，我在晓琪父亲的管辖区里任宣传干事工作，小有文采，得到了她父亲的赏识，把我调到了县委工作。

在一次应邀参加的文化沙龙中，认识了晓琪。

那时候，她圆乎乎的脸蛋嫩得像剥了皮的鸡蛋，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着青春的味道。

在交谈中，我们聊茨威格、毛姆，刘慈欣，我侃侃而谈，晓琪的眼睛像水晶般闪着亮光。

从那以后，我对晓琪念念不忘，但也明白，像我这样刚把泥腿子洗干净，走进城市的农村人，拿什么去高攀晓琪，不是自讨其辱嘛。

老家的贫穷，父母的艰辛，我做为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大学生，好不容易留在了事业单位，还是娶一个和我差不多境况的女生才门当户对。对晓琪，我只能把喜欢深深埋进心底。

就在我按部就班相亲恋爱，谈婚论嫁时，晓琪面容憔悴，瘦骨伶仃地出现在我面前，她是来找父亲的，和我打了个招呼。

我以为她生了大病，后来同事告诉我说，晓琪被谈了六年的男朋友甩了。

这个消息，让我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心里有点平衡了。试着和晓琪约了几次，她没拒绝。

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晓琪，幽默诙谐的段子信手拈来，我的善解人意、体贴温情、随叫随到，填补了晓琪失恋后的空虚寂寞。

女人身边最不能缺的就是仰慕爱护她的男人，没多久，晓琪就离不开我了。

喜不自胜的我用最快的速度和未婚妻撇清了关系，转而投到晓琪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她的一颦一笑，娇嗔憨态满足了我对所有女人的幻想。

半年后，我和晓琪走进婚姻的殿堂。

03

我们搬到了老丈人给晓琪早就买好的婚房里，就连车子也是晓琪哥哥送的。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晓琪，爱她疼她，但晓琪再也没能恢复到初见她时的圆润。

我喜欢在家吃饭，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有浓浓的烟火气，再忙再累，做一碗鲜香美味的鸡丝面，从胃到肚子暖暖的，就会觉得日子过得踏实而满足。

可晓琪不，哪怕香味扑鼻，她也不吃我做的饭，买回来各种代餐蛋白粉、酵素、咖啡，说现在流行以瘦为美，要瘦成一道闪电，闪瞎我的眼。

说实话，我很喜欢肉肉的女人，丰腴中透着性感，能激起男人的兴趣。可晓琪太瘦了，每次想要爱爱时，我都不敢使劲，害怕把她给拆散架了，一点也不尽兴。她耸起的髋骨，硌得我疼，没攀到山顶，就已经缴械投降。

时间久了，晓琪对我，从热情到冷淡，再到鄙夷。想到我和前女友的酣畅淋漓，我总不能辩解说，是因为她太瘦造成的吧。

晓琪爱拿我和前男友比较，我才知道，她瘦成这样，是因为前男友最喜欢骨感女孩，说那样的女孩子轻盈可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她努力减肥，却依然没能挽留住男友的心，听说那男人最后娶的女人体重不到90斤。

晓琪难过的样子，让我心疼。自己的老婆，我当然只要她健康就好，也从不觉得柴火棍有多好看。

我想要慢慢扭转晓琪的审美观。

04

33岁生日那天，我买了蛋糕，非要晓琪吃一块，她连连摆手，死活不肯，我执意喂她，晓琪吃药一般为难。吃完，赶紧跑到体重秤上，夸张地喊着不得了，她又胖了0.4斤。

为了这多余的0.4斤，晓琪那晚整整跳了1500个跳绳，还吃了三片减肥药。

我真搞不懂，美食到她嘴里，怎么成了老巫婆的毒苹果一样可怕?

一天起床后，我发现枕头上全是晓琪的头发，她才28岁，掉发如此严重，身体会不会出啥问题。

晓琪也吓了一跳，我陪她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是节食引起的内分泌紊乱和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掉发。

医生还推荐了健康食谱，让我们回家照做，几个月就能该善这种状态，要不然，对怀孕生子会有很大的影响。难怪，结婚两年了，晓琪的肚子没有动静，都是减肥给闹的。

一提到生孩子，晓琪像炸毛的猫跳了起来：“张勤，我是不会生孩子的。”

我让她给个理由，晓琪说二人世界多美好，要个孩子是自寻烦恼。

为这，我和她冷战了一周。

我给岳父打电话说了她的身体情况，晓琪被骂了回来。

小样，总有人能收拾你，再说，我不都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嘛。。

我按照医生推荐的食谱，合理搭配饮食，晓琪也害怕变成秃子，所以很配合地吃完。看着她的尖下巴慢慢变圆，脸色红润有光泽，体重也达到了正常标准，我内心充满了自豪和成就感。

晓琪埋怨我，娶了个老婆当猪一样喂食，迟早她会毁在我手里，变成胖冬瓜。我嘿嘿笑着，说，胖冬瓜也是咱家地里的，我喜欢就行。

05

后来，我被派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乡里搞扶贫工作，这一去，就只能半个月回来一次。

走前说好了，我不在家，晓琪也要好好吃饭，我们计划年底备孕，明年生一个可爱的宝宝。

可我每次回来，厨房都是冰锅冷灶，冰箱里空空如也。

晓琪撒娇地抱着我，说：“你不在家，我没心情做饭，就凑合啰”。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两个眼窝深陷，我很自责。

半年的扶贫工作结束，我的事业有望再上个台阶，没想到在晋升的紧要关头，晓琪怀孕了，她就是说破天，我也得留下这个孩子。

我安慰自己，晋升机会年年有，孩子老婆更重要，跟单位申请了年假，我把晓琪接回家，当上了家庭煮夫。

晓琪变得敏感易怒，我一点没做好，她就大发雷霆。不是嫌菜油太大，就是辣椒放多了要辣死她，再不就是味太轻，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更多时候，吃着吃着，就跑到卫生间“嗷嗷”狂吐，我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敲门，她也不理。

女人怀孕太受罪了，我忽然理解了晓琪对我的所有挑剔和不满，我是她老公，她不对我发脾气对谁发呢？

吐完了，晓琪扶着墙慢慢走出来，眼泪花花地说：“老公，我实在受不了了，不要这个孩子可以吗？”

这是原则问题，我坚定地摇摇头，把晓琪抱在怀里，轻声安抚：“你已经受了这些天的罪，再坚持坚持，过了三个月就好了。这个生了，我就去结扎，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晓琪挣脱我的怀抱，强硬地喊道：“我是你老婆，不是你娶回家的生育工具。我说不要就不要。”说完，她就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06

从那以后，我更得小心翼翼守着晓琪，就连买菜都在网上下单，生怕她离开我的视线。

晓琪再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一日三餐，吃完碗一推，进卫生间，不一会，就会传来让我胆战心惊的呕吐声。

有一次，她忘了锁门，我听见那声音实在难受，就端了杯水进去给她漱口。

我看见了什么？

晓琪跪在地上，一手扶着马桶，一手伸进嘴里往外掏。原来，并不是怀孕引起的呕吐，而是晓琪为了减肥在进行催吐。整个卫生间弥漫着一股酸馊味。

我傻眼了，脑壳一抽一抽地疼，一直以来的愧疚、心疼化为被欺骗后的愤怒：“你是孕妇，你这样，孩子能活吗？”

我一把拽起了晓琪，她的脸上、手上都是秽物，我也没管，把她拉出来，扔在沙发上，问她到底想咋样？

晓琪冷冰冰看着我，犹如看一只困兽。

她用纸巾细细擦拭完每一根手指，把纸巾扔进了垃圾桶，抬起头，幽幽地说：”你既然看到了，我也不想再骗你，我不能为生孩子毁了身材。这么久以来，为了你高兴，我忍着恶心吃完你做的菜，还要催吐。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还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凭什么？”

“以前，我是为了前男友才减肥的，但真正瘦下来，我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肠胃空空，整个人轻盈得可以飞起来。你为什么非要我吃饭，还要我生孩子？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生了孩子的女人奇丑无比，我不要变成丑女人。”面前的晓琪牙尖嘴利，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的姑娘。

她脸色萎黄、眼神黯淡，微微驼背，生气的样子有些狰狞。

我深感无力，也许，晓琪心里从来没有爱过我，才会不在意我的感受。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孩子被她这样折腾，也不一定健康，她想怎样就怎样吧，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见识了晓琪对减肥的执着，我有些怕了，想到了离婚。

07

我去单位销了假，住到了职工宿舍里，想要好好冷静冷静。

结果，刚上班，就被岳父一个电话叫到了医院，晓琪在做手术。

一见到我，岳母恶狠狠地冲上来，指头快戳到我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晓琪怀孕，你还离家出走？宫外孕是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好好个女儿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

岳父一个凌冽的眼神扫过来，我不寒而栗。

原来，晓琪今早起来头晕，洗澡时滑了一跤，下身出血了，自己叫了120，被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宫外孕，要做手术，没人签字，医院给她父母打了电话。

我深深后悔，不该置气，把她一个人留在家，要是有个好歹，我后半辈子也就完了。

三个小时后，手术顺利，晓琪被推到了病房。

岳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我让他们都回去，我在医院守着。

麻药没过，晓琪还在昏睡，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可怜兮兮，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作为一个城市女孩，体会不到农村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观念是多么根深蒂固。我们还年轻，我应该给晓琪更多的时间来感化她。

百无聊奈，看见晓琪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有点好奇，和晓琪结婚这么久了，她的圈子是什么样的，我一点也不知晓。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开看看。

用晓琪的指纹解了锁，微信里，一个叫做艾丽的人在问她：你真的决定要流产吗？

晓琪回答：当然，我对自己向来狠心。

艾丽：大学里，你就流过一次，虽然减了20斤，但太伤身体了。最后，那个渣男还不是和你分了。

晓琪：前不久我们还见了面，他说我胖得他都快认不出了（捂脸)

艾丽：这人心理变态。晓琪，你可不能再被他哄骗了。

晓琪：我不爱我老公，这孩子也不是他的，还是流了算了，以绝后患，又能减肥，一举两得。

艾丽：感情这东西，唉……你自己考虑清楚再决定。

聊天时间是昨晚11点，我看到这里，已经怒不可竭，紧紧握着手机，手心发烫，像是火红的烙铁炙烤着我的心，发出绝望的哀鸣。

再看病床上安静柔弱的晓琪，我真恨不得用枕头捂死她，拿起抱枕，放下又拿起，护士的声音传过来，才惊觉自己差点做了蠢事。

冷静下来，我把聊天记录截屏发到我手机上，又加了艾丽的微信。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晓琪出院。

08

半个月后，我把离婚协议放在了晓琪面前，房子和车子都是她的婚前财产，我只带走一个行李箱。

晓琪声嘶力竭地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在她的哭骂声中，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岳父气汹汹地跑到我办公室，质问：“你这样一个穷小子，怎么敢甩了我女儿？我答应了吗？”

我笑一笑，把晓琪的聊天记录给岳父看，他的脸刷地变得青灰，拍了拍我的肩：“是我没教育好女儿，委屈你了。好好干，以后找个好姑娘。”

看着岳父走出门去，感觉他瞬间苍老了很多，肩也塌了，背也驼了，脚步踉跄，显出老态。

闲下来，我和艾丽打听晓琪的过去。

艾丽调侃我，都是前妻了，还那么关心。我笑呵呵地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

知道真相的我，狠狠地为晓琪哭了一场。

原来，看起来开朗活泼的晓琪，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到大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她不能不优秀，不能不完美，因为她是岳父的女儿。

上了大学后，遇到了心动的男生，家境也很好，对晓琪的要求也就更高。男朋友的妈妈年轻时是歌舞团的台柱子，体形一直保持得很好，所以男朋友的择偶标准就是：白痩美。

听说流产可以减肥，为了瘦下来，晓琪在大三时流过一次，不是什么意外，是她处心积虑的结果。

后来，男朋友移情别恋，晓琪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不够美，不够瘦，让男朋友失望了。

她一直在这种错误的心理暗示下，拼命地节食，先是吃药，再是催吐，不惜怀孕流产达到减肥的目的，心理已经有些病态。

可是，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本可以健康地享受美好生活。

09

一直没有晓琪的消息，我也不好意思再和艾丽多打听。虽然离了婚，但在我心里，她还是朋友。

两年后，艾丽发了一张照片给我，照片上的人已经脱了相，皮包骨的脸上罩着一层青白色，站在一棵树下，活像是从树上垂下来的一条长丝瓜。

艾丽说，晓琪得了厌食症，肠胃和心脏都出了问题，现在一家疗养院里休养治疗。

晓琪特别后悔，把身体糟蹋坏了，可现在也没有好的办法，让她尽快恢复健康。

我们都以为，受伤后才能痊愈，跌倒后才能成长，失去后才能获得，可很多时候，试错的成本昂贵到要以健康和生命作为代价。

初夏的阳光照进客厅，眉眼含笑的妻子正在给三个月大的闺女喂奶，我长叹一声，是啊，这世上，唯一没有卖的，就是后悔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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