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医院陪护母亲治病期间，听到一位来自农村的母亲讲述了她的笨小孩的人生。

她说：“我的儿子打小的时候可笨了，不太爱说话，也不会淘气，给人的感觉可笨可笨了。”

“在小学三年级时，他考试考了个班级中游，回来说，妈，这次考试不太好，中游。我鼓励他，儿子，没关系，咱下次往上撵五个名次就行。结果，到四年级考试，儿子回来说，妈，我撵上了五名，不过这成绩还不是我想要的，下次考试我想再前进五名。我说儿子，好，妈到时给你奖励。什么奖励啊？给你五元钱。”

“小学毕业后，我儿子回来说，妈，我考班级第一了。咱家没钱，总借钱花，你给我一块钱就行。我买两块泡泡糖吹。看着我的小孩笨拙地噗噗地吹着泡泡糖，我感觉真有点对不住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干什么的？”我问。

“孩子他爸原来是个当兵的，农民，那年赶集，在大街上看热闹放炮弹，一发炮弹落下来，孩子他爸就倒下去了，腰炸坏了，腰和腿都落下了残疾，丧失了劳动能力。林场给我们安置了户口。孩子也知道家里条件不行。”

“上初中时，我小孩住在县城他舅妈家里。他舅妈就是她。”她指着坐在她床边的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说。那个女人向我们点了点头，隔着厚厚镜片的眼睛露出和善的光，她个头很高，身材修长。“是的，这孩子一直在我家住。”戴眼镜的女人说。

“他舅妈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拿给他吃，水果什么的都不缺，我儿子回来对我说，妈，舅妈对我可好了，什么都给我吃，但我不能什么都吃。我小姐上高三更需要营养，舅妈家也不富裕，还得养活我姥姥姥爷，舅妈家伙食比咱家好，能吃饱，我就知足了，我也不缺营养，我还吃什么水果，还是留给我小姐吃吧。”

“这孩子就是懂事，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戴眼镜的女人说。

“读高中时，我小孩子从县城回来，有一次带回来一板香蕉，十根，当然香蕉是他舅妈给拿的，在那之前，我们家还一次也没有买过香蕉，真不知道香蕉是不是和茄子一个味。（我们有人笑了。）我孩子说，妈，这些香蕉咱俩一人一半，我的五根吃掉了，孩子的五根也吃掉了。我在东屋吃，我家小孩回西屋吃。那次离家上学走，我送孩子到村口。每次我都送他到村口。我儿子对我说，妈，你回家去开开西屋柜看看。我回家开柜一看，五根香蕉都放在柜里呢。”

那位母亲说到这儿有点动情，语调低沉下来。病房东床的女子说：“这个孩子可真懂事。”她的丈夫也随声附和。

“我儿子上高中时，有一次他想买套蓝色运动服，我说，儿子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有件运动服你就对付穿吧，那不也是蓝色的吗？我儿子说，妈，那是蓝色的，但是不一样吧，我说一套运动服也挺贵的，都好几百块钱，你就穿你老舅运动服得了，运动会一阵就过去了。后来我儿子说，得得，别说了，我听你的，不买了，我说，儿子你生不生气，我儿子说，不生气。”

戴眼镜的女人说话了：“当时我说，就穿你老舅运动服吧，那都是名牌，耐克品牌的，还有一套篮球服，都是他老舅那时单位搞活动发的，打篮球什么的，年年发，给他找了一套，一套都六七百的样子，连鞋都是一千多元的，他老舅个子高啊，那孩子穿着大运动服，还有一套篮球服，我看他可愿意穿了，上大学回来还穿着呢。我还给她找了一双篮球鞋，他老舅鞋号大，他就在鞋前面塞个棉花团，也穿了两三年呢。”

我说：“这孩子要是学习好，大家伙都喜欢，亲戚朋友都愿意帮助他。”

“是呗，是呗。”病房里的人随声附和。

那位母亲接着说，“上大学了，我说儿子，长这么大也没买过衣服，这回也换点像样的衣服。我领他去买牛仔裤，我看中了一件99元的牛仔裤，一摸料真好，软乎，颜色也好，娇蓝娇蓝的。我说，儿子咱拿着吧。我儿子说，妈，是你买裤子还是我买裤子。我相中那件了，我儿子挑了一件40块钱的，然后又买了一件上衣，一身衣服才花了100块钱。”

“买鞋时，他老姨他三姨相中了一双品牌鞋子，好像什么达斯牌的，还是什么牌子的，500元，就要给拿下，我儿子说什么也不要。他在前面跑，他的大姨、三姨就在后面追，满商场跑，到底也没要。就穿他老舅那双大鞋上学走了。”

“孩子考的什么学校？”我问。

“八一农垦。校址在大庆。考的重本。”那位母亲说，“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到太原找了个工作，工资也挺高，待遇也不错，单位什么都发。可是我儿子说不喜欢那个地方，有点偏，冬天太冷。想考公务员，往内地考。第一年考公务员，我儿子考了个第二。当时要两个。面试时，没过去。第三的一个小姑娘上去了。”

“那是人家有门路。”我说。

“我儿子安慰我说，妈，不用上火，机会还有，我能考很多次呢。有机会我就考。第二年，大连招人，我儿子报了。告诉我说，这次考公务员，谁也别让谁知道，省得亲戚们都惦记，考不上还挺不好意思的。我考试时，你别给我打电话。我考上了，到时我给你们打电话。我儿子去参加考试，这次笔试考了个第一。面试那天下午，我在地里收割水稻。到了那个时间，我是一点干活的心思也没有。天还挺热的，我就坐在那歇凉，这心里也不落体。大约下午4点左右钟的时候，我儿子来电话了。说，妈，我考上了。面试笔试都第一。唉呀，你说一瞬间，我感觉心里特别敞亮，也不觉得累了。”

“你是不是感觉稻田都满是清香，天空也特别的蓝。”我说。

“嗯嗯。反正我感觉浑身是劲。上班后，我儿子也不乱花钱。穿的衣服也都挺普通的。我说，儿子现在条件好了，咱也得穿点像样的，我儿子说，这不也挺好吧，西服，单位发的，白衬衫，单位发的。我看这就不错。我儿子单位待遇可高了，什么都发，穿的用的，吃饭免费，每顿都好几个菜，都是好菜。我儿子说媳妇也没花什么钱，买楼都没用我拿钱。我家媳妇条件可好了，人家是市里人，是过日子人。”

“那次，我上大连去，那是我第一次去大连，我儿子把我领到一家火锅店，上最好的，最繁华的火锅店，那火锅店真大呀，里面能放好几十桌，我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往楼下一看，那道路真宽敞，那大街，灯光真漂亮。我儿子说，妈，你想吃啥，想吃啥就点啥。”

我插话说：“吃海鲜呗，到大连就得吃海鲜。”

“是啊，我儿子给我点了一大堆海鲜，活蹦乱跳的，啪啪直蹦。那大螃蟹，那大虾，点了四百块钱的。我儿子也不吃，就看着我吃。问我，妈，你说感觉怎么样。我说，好！这跟在家和你大哥和亲戚吃感觉不一样。儿子，你能有今天，我这当妈的也就知足了，咱们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能到大连这儿，和大连人平起平坐，我能坐这吃海鲜，妈这辈子知足了。又没有别人，你这么浪费干啥。我儿子说，妈，你只管吃得了。别人是别人的，你是你的，就是让你找找这种感觉。”

“你家孩子真孝心。”东床的女人说。

“这孩子懂得感恩。”我的母亲说。

“唉，我跟别人说这些，人家有的都不愿意听。我看你们听的还挺来劲，今天我就都说了。”

我说：“还是你这当妈的教子有方啊，为社会培养出一个人才。”

那个戴眼镜的女人说：“我大姐也不是一般人，在农村还当过妇女主任呢，还是党员呢，就是没啥文化。”

我说：“你今天在这里讲这个故事，算你讲对了。我能把你这个故事记录下来，能让它变成文字。将来也可能发表在报刊上。到时如果发表了，我在微信上传给你们看。”

“啊。”大家都向我投来惊讶和敬佩的目光。

“我儿子在报刊了发表了很多作品呢。”我母亲说。

“你也不太愿意说。”戴眼镜的女人说，“但人家是有心人啊。”

我说：“我只不过是愿意听故事罢了，感觉有意思，就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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