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1日,李银河手拿收录自己与王小波书信的《爱你就像爱生命》站在海边。当天是王小波逝世20周年,作为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通过“春天读诗”活动,朗读往日信件,为爱人献上了独特的纪念。
李银河一直在用文字寻找一个答案: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经历与王小波的“高度契合”、和大侠的“完全互补”后,她似乎找到了答案:最好的爱情原来都在云端。
文/赵渌汀
第一次对王小波产生“触电的感觉”时,李银河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漂亮的横格本。本子左右不留白,字迹密密麻麻的,“但其中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拨动了我的心弦”。
这本书叫《绿毛水怪》,讲了一个乌托邦式的爱情故事,李银河很喜欢。从《绿毛水怪》开始,她觉得自己就和王小波形成了一种“他拥有我,我拥有他”的默契。
不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被这个在信里自称“菩提树”和“小骆驼”的男人征服。王小波说:“你我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点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回忆起那种感觉时,李银河至今仍觉得缺氧窒息,恨不得“在一起的每天都把嘴唇吻肿”。
1977年,李银河与王小波相遇。
1997年王小波去世,李银河在悲恸中遇见了大侠——一个她后来评价为“与我耳鬓厮磨、合二为一”的跨性别者。大侠猛追了李银河一个半月,平生从不写诗的“他”甚至为她写起了诗。
李银河说,大侠就是上帝派来的一位天使,“拯救我脱离失去小波的苦海”。她说,自己经历过的这两次激情之爱,就像“人生中的两次大奖”。
罗兰·巴特曾在《恋人絮语》里提出过一个问题:“我实在很想弄明白,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银河也不解,她说:“我终身都在用文字探寻。”
“这是一种新的爱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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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小说我跟小波就没法比,他是天才,我只是普通人。”
李银河自认为不会写小说,以至于她第一篇在文学刊物上发表的小说出刊后,她依然认为这种以说教和陈述为叙事风格的小说是“论文式小说”。“我要好好摸摸叙事的门。”
王小波曾对李银河说:“我不要孤独,孤独是丑的,令人作呕的,灰色的。”
这篇名为《爱情研究》的微小说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女主角“我”有过十二个性伴侣,但却一直难觅爱情,此后单方面爱上了自己的老板,并心甘情愿被老板变着花样折磨。
除了“虐恋”主题,不少现代社交元素浸渍于字里行间,与《爱你就像爱生命》里谈理想、讲情怀的文风有明显的区别。
“我们今天的爱情,是由新技术引发和牵动的一种新型亲密关系。”李银河说。
《爱情研究》里的“我”通过名叫“泡泡”的手机软件寻找性对象,在微博和维基百科上查找老板的个人资料,用电子邮件表达对上司的情愫,并以此完成幽会,互通有无。
“这是一种新的爱情游戏。”李银河说。
王小波致李银河五线谱情书。
她过去玩过的爱情游戏虽甜蜜,但也苦涩。上世纪70年代,她和王小波的“两地情书”被她看作是“最原始的爱情游戏”,两人在文字的世界里肆意徜徉,用文学和理想相互抚慰。但那些文字里的温柔却需要跋涉千山万水才能抵达彼此,千里之外的她也只有在拆开信后,才隐约想象到王小波写下“你好哇,李银河”时的搞怪表情。
有时她也思考:如果王小波还在世,我俩会在这个时代谈一场怎样的恋爱?
“我和小波若在今天恋爱,说不定能以更互联网的方式呈现‘爱你就像爱生命’。”
“打个比方啊,小波写过的那句‘你快该回来了吧,我要疯了’,换在今天,他也许就直接打开手机,用视频和我聊天儿了;他给我写信写诗,可能直接在文字App里写了,我依然会保存下来,比如保存在一个硬盘里。”李银河说。
王小波与李银河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迪斯尼世界。
她对这种被新科技重塑的爱情方式好奇。在一篇未发表的小说《隔着一个地球》里,她虚构了两个各自都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两人彼此吸引,但两人间的时差有12小时。
“就永远也见不着呗,但他们可以通过社交网络谈恋爱呀。”李银河说,“我让他俩隔空恋爱,隔空传爱,隔空做爱。”为此,她给两个主人公分别“购置”了性爱机器人,当其中一人和这个机器人做爱时,机器人的面庞立刻就会被替换为12小时时差外的“那个人”。
“过去我和小波的恋爱是贴地的,如今现代人的爱情更像在云端,像一种专属云端的恋爱游戏。”李银河说。
“爱情能让普通人变成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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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能让普通人变成诗人,这是李银河在遇见大侠后的感悟。
她第一次遇见大侠,是在西四羊肉胡同的一个聚会上。大侠主动过来搭讪,让此前沉默不语的李银河打开了话匣。此后便有了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大侠开着一辆深棕色桑塔纳来接李银河,饭后大侠埋单,并开始对她展开“排山倒海、雷霆万钧”般的求爱——帮家里干活,为母亲出气……“我家吃面都是清水煮面放青菜,大侠也跟着这么吃了好久,还把这叫‘吃爱情面条’。”
李银河与大侠。
“这不由我不受吸引,不受感动。”在自传《人间采蜜记》中,李银河这样写道。
据李银河介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大侠平时虽然不爱看书,但爱情把“他”变成了一个诗人。和与王小波交往时一样,李银河和大侠在进入恋爱期后,也留下了不少“文爱记录”。
“我想你/在每一个没有你的夜晚/我的世界凄凉而孤独/我是那么地爱你/以至一想到你/我的心就开始深沉/直到哭泣。”
这是李银河某次出差后,大侠写给她一封信里的一首诗。据李银河回忆,大侠只要一想到自己,就“身体涌现一股热流,从心口向下,烧得自己无可奈何”。
“爱情能让普通人变成诗人,能把普通文字变成诗。”李银河说。她觉得大侠的文字虽然简单,但“它有一种强横的力量,使人不得不屈服于它,即使是坚冰也不得不在这股热流的冲击下融化”。
李银河《人间采蜜记》。
于是在2014年年底,李银河通过博客公开表示,自己有一位相伴17年的跨性别者伴侣,名字叫大侠。
舆论立刻骚动了。有人质疑她公开“出柜”,但李银河却予以坚决否认。她在自传中以这样一段文字对自己和大侠的爱情进行了坚决捍卫:“真爱就是这样,它像一股高热的空气,使得温度较低的空气无限趋向于它的温度;它又像一股冲决一切堤坝的洪水,使得较低的水位无限趋向于它的高度。”
但外界对她和这个“女儿身,男儿心”的大侠之间的爱情依然持观望态度。
李银河尝试用文字去解释这种超凡脱俗、跨越阶层的爱,为此她找来了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名著中谁在睁眼后被洒上了爱情花汁,谁就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仙后泰坦妮亚在被洒上爱情花汁后,奋不顾身地爱上了已经化身为驴头人身的凡界工匠波顿。
李银河、大侠(右)与徐静蕾。
“这就是奋不顾身的爱,是诗意的爱,是激情之爱。”李银河说,“我后来跟大侠说:‘我虽然一开始对你的到来感到意外,对自己竟然还能有爱情感到意外,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同你走到一起。’”
她说,自己和大侠憧憬的生活,“应该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
“真正的婚姻全是在天上缔结的,最好的爱情都是在云端的。”
王小波去世后,李银河读过好几次《绿毛水怪》。她曾写过一篇《〈绿毛水怪〉和我们的爱情》的文章,称这本书是“我和小波的媒人”。每每读到妖妖长时间等不来陈辉而蹈海赴死的情节,她都会像中了文字魔咒一样泪流满面。
而这本小说真正令她产生共鸣的,是男主人公陈辉最喜欢的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实际上是这本书里的文字,让我和小波第一次发生了灵魂的碰撞。”
李银河说,《绿毛水怪》是她和王小波的媒人。
李银河至今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本书里的一个情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热吻,把嘴唇都吻肿了。这个热恋的故事连同《绿毛水怪》这本书一道,让李银河收获了一份激情之爱。“我当时就隐隐感觉,我和这个人(王小波)早晚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如今,那本公开两人书信记录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已成现世“文爱”经典。不过更多人感兴趣的,是李银河这个研究性学、喜爱虐恋的女人,竟能在每段爱情里都收获文字带来的激情之爱。
在这两段接续起的激情之爱中,王小波司掌风花雪月,大侠负责柴米油盐。而在此过程中,饱蘸情愫的文字也贯穿始终,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小波和我是高度契合、灵魂合拍,而大侠和我则是完全补充的关系。”李银河说。虽然文风迥异,但王、李二人对于自由和文字的向往是一致的。“我生活中的最大收获和幸运,就是挑了小波这本书来看。”
在王小波去世二十周年纪念日,李银河和程耳对谈“当下年轻人应该怎样读王小波”。
“大侠呢,他弥补了我人生的一个缺口,就是日常生活。他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可以安心写作、安心学术。”李银河说。
如今每当她翻出两人写给她的信,阵阵暖流旋即又浮上心头。她说,没有经历过激情之爱,这辈子等于白活。“激情之爱是我人生中的两次大奖。”
她曾效仿偶像福柯,用解构法试着把“激情之爱”这四个字进行解构:“激情”就是超凡脱俗和奋不顾身,就是无坚不摧和所向披靡。
“那么最后一个字——‘爱’呢?”
“小波喜欢萧伯纳,萧伯纳曾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婚姻全是在天上缔结的。’我觉得爱也一样,最好的爱情是在天上的,在云端的。”她沉思片刻后说,“爱到极致在云端。”
本文重点讲:世界上最难的恋爱 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 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