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前74年)6月5日,未央宫中传出哭声一片,皇帝跟前的太监郭穰走出了宫门,擦干眼泪,用一种带着悲伤的腔调向一直跪在外面等消息的王公大臣,妃嫔公主们宣布:“陛下驾崩了!”
宫门外顿时哭声震天。病重的汉昭帝刘弗陵去世,时年二十一岁,没有留下子嗣。
朝中重臣大司马霍光、右将军张安世、赵充国等武将鱼贯而入,面色凝重,纷纷跪在灵前祭拜。 田延年、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太仆杜延年、光禄大夫邴吉、廷尉田广明、丞相蔡义等一班子文官也匆匆赶来跪拜哭泣,一时间未央宫里哀声四起,仿佛天塌了似的。
汉昭帝的暴卒,给大汉朝廷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难题:由谁来继承皇位?一时间,无数双滴着血的眼全都盯住了未央宫中那把金座椅……众人只是一味地悲凄,全都没了主意。
“现在天气炎热,当务之急应将陛下遗体收殓入棺!”张安世擦干了眼泪,对霍光、邴吉等人建议道。谁都知道张安世掌管着整个京城的守卫, 又与霍光平时最受汉昭帝器重,对汉昭帝忠心耿耿,所以他的话几乎没有人反对。
“这事我来安排吧。” 丞相杨敞答道。
在一片哀声中,汉昭帝刘弗陵的遗体被收殓入棺,移到了未央宫的后殿。移灵完毕,霍光又将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留了下来,商量后事。
“我等要尽快发出讣告,晓谕天下,举国同悲,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长叹一声,老泪纵横。众人默然无语。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最是熟悉周礼的了,夏侯胜是西汉武帝时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汉武帝时均立为博士。是汉朝时期的一代名师,连皇太后也常听其讲学。
“嗯,讣告是要发的。不过,还有一件事也急需要办。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今天,众大臣都在这儿,我们应即刻商议,推举新帝即位,以抚慰天下。”身材魁梧的霍光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在一片哀声之中仍显得很响亮。
“对,先帝的丧礼需要由新皇来主持才行。”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点了点头,对霍光的提议表示赞同。
“既然要推选新皇,那我就提个建议吧。新的皇帝首先要从汉武帝的子孙中挑选,而且辈分不能过高,也不能太低。你们认为呢?”张安世站出来说道。
“这是必须的。名不正,则言不顺。汉武帝的儿子中目前在世的还有广陵王,但是广陵王无能无德,汉武帝生前就将他排除在皇位继承人选之外了,我们应该禀乘汉武帝的遗愿,不能再去迎立他这一支的人选。燕王一系虽然也出自汉武帝亲子,但是燕王刘旦谋反自杀,属于大逆不道,他的子孙自然也丧失了继承资格。” 廷尉田广明站出来说道。
“汉昭帝无后,长子太子又被抄家,次子齐怀王元狩六年驾薨。广陵王与燕王一脉又被排除,那就只有昌邑哀王一脉了。昌邑哀王刘髆已于后元二年去世。王位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刘贺。看来这昌邑王是唯一的人选的了。”右将军张安世的记忆力特别的强,所以,他一下子就把唯一的候选人给点了出来。
霍光也曾听说过这个刘贺的,听说他脑袋不怎么好使,从小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不过,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对自己来说,应该是比较有利的,好控制啊,大臣们若是选上一个聪明能干的皇帝上来,那还要他这一个辅佐大臣干吗?自己说了算的日子就算是结束了。弄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上来,他大事小事都得求着自己,再加上自己的外孙女是太后,他若是想调皮,还可用太后这一顶帽子压压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想到这儿,他顿时心中有了主意,说道:“既然只有唯一的一个候选人,那我们就没得讨论的余地了,我看就昌邑王刘贺吧,你们谁还有什么异议吗?”
众大臣都摇摇头,附和道:“我等没有异议。”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我就奏请皇后征昌邑王刘贺进宫,令其嗣汉昭帝,主持先皇的丧礼,择日再立为新皇帝。” 大司马霍光一看众人都已议定由昌邑王刘贺来继承皇位,就当着众大臣的面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事不宜迟,既然人选已定,那就请司马大将军下征召令吧。毕竟此去昌邑路途遥远,一去一回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 丞相杨敞说道。
“好,你们当中谁愿意跑这一趟?” 大司马霍光把目光投向自己信得过的人。
光禄大夫邴吉站出来道:“要不,我去跑这一趟吧。”
大司马霍光点了点头,“那就有劳邴大人了。我这就写玺书。诏令昌邑王:派光禄大夫邴吉、代理执行大鸿胪事务的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中郎将利汉征召王,乘坐七辆驿站的马车前往长安府邸。”
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中郎将利汉听令,赶紧站了出来,同光禄大夫邴吉一同领了诏令,率人星夜赶往昌邑王府。
凌晨一点左右,京城派出的使节团到了昌邑国国都。城门紧闭,随从们便上前去把城门敲得当当作响。“快开城门!”
“都三更半夜的了,还让不让人睡啊?有事不会明天再进城吗?”守城的士兵骂骂咧咧的,在城墙上喊道。
“我们是长安城来的中郎将利汉,奉大司马霍将军的令前来诏昌邑王进京城。快打开城门。” 中郎将利汉在城墙下大声答道。
守城的士兵一听是长安城来的人,又点名直接找昌邑王,不敢怠慢,慌忙开了城门,又赶紧向上司郎中令龚遂报信。郎中令龚遂一听长安城来人召昌邑王进京城,连忙穿上衣服起来,参见完邴吉等人后将使节团的人领到了大殿休息,然后又匆匆赶往昌邑王的寝宫。
“大王,快起来,好消息。京城来人了,要接你回长安城!” 龚遂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他刚才从与邴吉的谈话中得知先皇驾崩了,此次他们都是前来接昌邑王回京继承皇位的。
昌邑王刘贺正与美人大战三百回合之后躺在宫中调养歇息,刚刚入睡,就猛然听到龚遂敲门打断了自己的美梦,颇为不耐烦,“有什么好消息啊,你不能明天再告诉我吗?”
“先皇驾崩了,朝廷来人应是接大王回京继承皇位的。” 龚遂见昌邑王刘贺语气不耐烦,干脆点明了道。
“什么?先皇驾崩了,朝廷要我回京继承皇位?” 昌邑王刘贺没想到半夜里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这么大的馅饼,这真的是喜从天降啊!他高兴得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快,掌灯。”
二个贴身的宫女闻到里屋的呼唤便赶紧进来,点了灯,又帮昌邑王刘贺把衣服穿上。“龚遂,朝廷来的人在哪里?快带寡人过去。”
“大王。朝廷来人是光禄大夫邴吉带的使团。臣已经将他们领到了大殿休息。等大王接完诏令,臣再安排他们上驿站歇息。” 龚遂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答复道。
两人急匆匆来到了大殿,光禄大夫邴吉在殿中等候了一刻多钟,一见龚遂领着昌邑王刘贺进来,连忙上前拜见,“臣邴吉拜见昌邑王。”其余众人知昌邑王刘贺就是未来的陛下,也都纷纷上前拜见。
“免了,都起来吧。听说你们带来了朝廷的诏令,快给我看看。” 昌邑王刘贺最关心的就是皇位的事情。
于是,邴吉连忙起身将玺书交给刘贺,中郎将利汉取来火烛照着。
刘贺睁眼仔细查看,只见上面写着诏令昌邑王:派光禄大夫邴吉、代理执行大鸿胪事务的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中郎将利汉征召王,乘坐七辆驿站的马车前往长安府邸。
他沉思了一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龚遂:“你不是说让寡人进京城是继承皇位的吗?怎么上面没写?”
邴吉一听,心里不禁嘀咕开了,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新皇上的啊?
一旁的宗正刘德便赶紧解释道:“大王莫急。先皇去世得急,临死时又没有指定皇帝的继承人。大司马霍将军召集了朝廷中二千石以上官员商议,决定诏令大王进京,先嗣汉昭帝,并主持先皇的丧礼,择日再立为新皇帝。”
“哦,是这样啊。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迟几天就迟几天吧。”刘贺一听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才放下心来。“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驿站歇息吧。明日上午我们吃过早饭就出发。”
邴吉等人任务完成,便开始告辞。
刘贺看着他们离去,兴奋得睡不着了。又差人把郡相安乐叫醒,速来王府议事。
于是,整个王府的人都一夜没睡。整理东西的整理东西,聊天的聊天,大家都很兴奋。俗话说,一人成仙,鸡犬升天。王爷升任皇帝了,他们这一伙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岂不都要跟着发达了吗?
大家都做着封侯拜相的梦,有事没事的围着刘贺转。“大王,您若当了皇上,可别忘记了曾经服侍过你的这一帮老臣。”
刘贺有些飘飘然了,一个个许诺道:“放心吧,只要你们对寡人忠心,寡人当了皇帝后,一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多谢大王。”群臣们纷纷谢过。
龚遂见郡相安乐来了,便向刘贺建议道:“大王,郡相过来了,我们一起商议一下,把明天随从大王进京城的名单定下来,大家也好有所准备吧。”
刘贺点了点头,将诏书递给安乐,“郡相,你先看看,然后再说说你的想法。”
安乐接了过去,仔细研读了一番,却久久没有说话。
刘贺有些不耐烦了,问道:“郡相,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啊,明天进京城的名单今晚得定下来,大家也好作准备。”
谁知道安乐绝口不提进京城的名单一事,而首先恭贺道:“恭喜大王,这次天赐良机,能进京登大位。”
刘贺道:“好了,好了,还是先说说陪同本王进京人员一事吧。诏令上写了只让七辆驿站的马车陪同前往,你看多少人合适?”
安乐道:“臣倒是觉得,此事应当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刘贺一惊,“说说你的道理看。”
安乐正色道:“臣听说,昭帝在的时候,朝廷中起初还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等人的制衡,霍光还不敢怎么胡来。后来,随着金日磾的死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被诛,整个朝廷,都是霍光说了算。百官的任命,都得通过他的家奴冯子都,以至于百官眼中只有冯子都而不知有丞相。朝纲废弛已久矣,昭帝也不过是他们手中一傀儡而已。大王此去,难道只是想当第二个昭帝?”
刘贺道:“谁想当第二个昭帝啊,若是只做个傀儡,寡人还不如就在这昌邑国呆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个道理寡人还是明白的!”
安乐道:“不,京城还是得去的。大王继承的是大汉的江山,是高祖帝留传下来的,岂可落入外人之手?要想与霍光抗衡,就得往朝廷多安插我们自己的人,这就是臣为什么说去的人要多多益善的原因。”
刘贺一听,大喜,“有道理,有道理。寡人有郡相,有如鱼之得水矣。只是,这诏令上不是写了只让七辆驿站的马车陪同前往吗?七辆马车,硬塞也塞不过五十来号人啊。”
安乐道:“我们的人可以不坐驿站的马车,骑自己的马过去啊!”
刘贺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就依郡相的。王府中所有人员,除了老、幼、妇嬬之外,愿意跟随本王进京城的,明天都可以自备马匹,跟随本王进京。”
众人一听,大喜。纷纷谢过刘贺。
龚遂本想劝几句,但一看大家都在兴头上,若是说出扫大家兴之事来,岂不成了众矢之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好摇摇头,下去准备明天起程的东西去了。
吃过早餐,就要准备出发了。邴吉一看,好家伙!黑压压的一大群!数一数,居然有三百人之多。
邴吉觉得这样不好回去交差,连忙问刘贺,“大王,诏令上不是写了只许乘坐七辆驿站的马车前往长安吗?大王这么多的人前去,这七辆马车如何坐得下啊?”
“邴大人,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寡人早就吩咐下去了,多余的人他们自己都乘坐自己的马。”刘贺笑着说道。
“这个,不太合适吧。” 邴吉觉得整个王府都差不多倾巢而出了,这么大的阵势的确有些不妥。
“怎么?难道这么大的长安城还怕养不活我这区区三百人?邴大人休要多虑。有谁怪罪下来,寡人替你挡着。”刘贺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邴吉不敢再劝。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将来的皇帝陛下,惹毛了他,怕是今后也没有好果子吃。况且,诏令上也没有写不让昌邑王府的人骑马进京城啊!
他与宗正刘德私下里交涉了一番之后,又对刘贺说道:“好吧,大王,那我们就不耽搁了,上路吧。我们还得早日赶回京城去。”
“走,上路。大家加快速度,路上不要耽搁。” 昌邑王刘贺将手一挥,大队人马便直奔长安城而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时候,有些瘦弱的马匹就开始吃不消了。
中尉王吉检查了一下,赶紧向刘贺禀报:“大王,队伍里有些马匹吃不消了,我们是不是停下来休息一下,让马匹也歇口气?”
可是刘贺想早一天当皇帝的心情迫切,训斥道:“歇什么歇?都给我加快速度跟上,这行军就跟打仗一样的,谁第一个到达长安城的,寡人有赏!”
“可是,大王,现在有几匹吃不消倒下了啊!”王吉还想反驳。
“倒下了不会与其他的人共马吗?我们带了那么多的马出来,连这个主意都不会想!真的是笨到家了!”刘贺根本就听不进去。
于是,王吉只好指挥人员继续前进。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定陶。大约在两个时辰内赶了一百三十五里路,不少侍从人员的马一匹接一匹死在路上。
郎中令龚遂再也忍不住了,向刘贺进谏道:“大王,您看看,我们才走了两个时辰,就死了四、五十匹马了。再这么走下去,就怕用不了多久,这些剩下的马都会全死光了!有句古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我们不能再这么走了!请大王下令不要走这么急,先歇息一会儿。还有啊,我们又不是王府搬家,那些郎官、谒者要去这么多人干嘛呢?现在马匹也不够了,不如就减掉五十号人,让他们返回昌邑,把马腾出来吧。”
刘贺一看,众人和马匹确实都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了,这么走下去根本就到不了长安城。于是便点了点头,“好,寡人就依了你。大家都下马歇息一会儿。你与郡相一道去选择五十号人留下返回昌邑吧。”
郎中令龚遂得了令,便与郡相一道选出郎官、谒者五十多人返回昌邑,将腾出的马匹分给其余的人。
休息了一阵,又继续出发。经过弘农的时候,刘贺打开车帘,恰好看到了路边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站在路边。只见她一身轻盈的白色纱衣,白肩轻露,如雪般的肌肤与白纱衣搭衬。露出了白皙玉脖。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不由得咽了一口流出来的口水。
一旁侍候的奴仆善看出了端倪,问道:“大王,是不是看上那美人了?”
刘贺微笑着,也不直接回话,只是说了声,“这女子比寡人宫中的那些美女犹胜一筹!真乃尤物也!”
一旁侍候的奴仆善立刻会意,道:“大王请稍等,奴才这就去替你弄来!”
善叫住了马车,下了车后,立刻几个箭步过去,不由分说就将那女子扛到了装载衣物的马车上。
那女子受此惊吓,对着善又踢又打,嘴里大声叫喊“救命!”
善也不还手,劝慰道:“美人,你知道抢你的是什么人吗?他就是我们的昌邑王,马上就要当天子了!他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分!”
那女子面露出惊恐的形色,“我家人都还不知道呢!求求大王放了我吧!”
“你傻呀?我家大王当了皇上,你怎么说也会是一个娘娘,这样天大的好事,只怕让你家人知道了,还不都欢喜得上了天?”那个善巧舌如簧,几句话就把姑娘给唬住了。
那姑娘一听,见打善也不还手,没有强暴自己的意图,便不再挣扎。不过,她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
“我确实是奉了大王的命来请姑娘上车的。我们大王这次是急着进京城登大位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匆忙,一定会跟你的家人打个招呼,明媒正娶的。你若不信,你看看后面的这些随行的车马,都是跟着我们大王进京的。”
女子一听,果真安静了下来,不再吱声。
不过,这抢人这一幕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的,到了湖县歇息的时候就传到了邴吉的耳朵里。
邴吉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就要掌管大汉天下的人,还居然干出这种强抢民女的荒唐事情来。他不好责怪刘贺,便命人把昌邑相安乐叫来。
“邴大人,您找下官何事?” 安乐不知道邴吉找自己有何事。
“郡相啊,听说大王的人把路边的一个民女给抢了,这事你知道吗?” 邴吉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个,下官确实不知道啊,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昌邑相安乐故意装糊涂,他知道昌邑王刘贺的本性,有些好色。说不定是他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不过,他都既然要当皇上了,选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啊。
“好吧,你不知道。中郎将利汉,你带安大人去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邴吉把脸一拉,沉了下来。
中郎将利汉便领着他们来到了装载衣物的车前,把车帘一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别怕,你跟我们说说,你是谁,是怎么到的这车上来的。” 邴吉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女子还在惊恐之中,不敢答话。
“你不用怕,只要你如实说了,我们这位邴大人就会放你回家。” 中郎将利汉也劝道。
那女子见他们不象是有恶意之人,这才说道:“大人,民女本来是在路边等人,不想却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把我抢上了车,还说是大王看上了我,要将我带进宫里去!”
邴吉怒道:“郡相,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这大汉朝还有王法吗?”
安乐被邴吉这一喝问,答不出话来,“大人请息怒。我这马上就去查。”
“不用查了,是一个叫善的奴仆干的。” 中郎将利汉道。
“既然大人都知道了,还找下官干啥?” 昌邑相安乐道。
“这善是大王的奴仆,你是大王的郡相,我们不找你要人又该找谁要人啊?” 中郎将利汉说道。
“好吧,我去跟大王说一下此事。请邴大人稍等。”安乐急忙去寻找刘贺。半路上正好看到龚遂,连忙一把拉过龚遂来,“龚大人,你主意多,快来帮我出个主意吧!”
龚遂见他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问道“郡相,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啊?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昌邑相安乐便将方才邴吉找他之事与龚遂说了,最后把自己为难之处道了出来,“龚大人,现在那邴大人找我要人,而善又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你说此事怎么办?”
“郡相请放心。此事交给我了。我一定让大王把善交出来。”龚遂拍着胸脯保证道。
安乐一听这个包袱甩掉了,十分高兴,“那就有劳龚大人了!”
龚遂直接走进去刘贺休息的房间,责问道:“大王,外面都在传言,大王让善在路上强抢民女,有这么一回事吗?”
刘贺一愣,这事怎么传到龚遂的耳朵里去了啊。这个龚遂可难缠了,要是自己跟他讲实话,他非要放了那美人不可,于是便否认道:“你听谁说的?寡人怎么会指使善在路上强抢民女呢?根本就没有这事。”
龚遂见他一如既往的不认账,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大王,这朝廷的邴大人已经找到了关押民女的马车了,还有人出面指证是善干的。邴大人很生气,现在他们要我们交出善来。”
“不行,善跟了寡人也有不少年了。寡人可不想把他交出去。这事啊,说不定是其他的人干的,栽赃到了善的头上。”刘贺一听强抢民妇的事藏不住了,便不再否认,退了一步又开始耍赖起来。他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使了那个眼色,善是绝对不敢去干的,他得保住他。
龚遂完全看透了他的那点心思,说道:“既然不是善干的,那大王为什么不把善交出来呢?到了廷尉那儿自然会审个明白的,顺便还可以洗刷大王的清白。大王何必因为舍不得一个善来败坏名声呢?大王马上就要当陛下了,这后宫的美女多的是。倘若因为这事而坏了大王的大事,依臣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龚遂的话绵里藏针,完全抓住了刘贺的心思。刘贺本来心里还在犹豫着,听了龚遂的这一番话,立马就想通了。岂能因为一个善就坏了自己的好事呢?真的要是当了陛下,那金钱、美女可是多得数不胜数的啊!“那好吧。寡人就让善去把这件事说清楚。来人啦,去把善绑了,交给邴大人执行法津!”
立刻有两个侍卫将善绑了,带到了邴吉面前。
邴吉问那被抢的女子,“你看清楚了,是这个人抢的你吗?”
“是的,就是他。”那受害女子看到善,马上就认出来了。
邴吉又转过来问善,“就是你抢的民女?”
那善仗着有刘贺撑腰,根本就没把邴吉放在眼里。“是又怎么样?我是奉大王之命带她入宫的。”
“你这是胡说八道!目无王法!依大汉律例,强抢民女者,杀!来人啦!将他按律问斩!” 邴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不知道死活的家伙,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那善一听邴吉要将自己问斩,顿时瘫坐在地,“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大王是不会饶过你的!”两个侍卫走了过来,将他拖了出去行刑。
经过数日的跋涉,昌邑王刘贺一行终于来到霸上。霸上这一地名因近灞水,也称之为“灞上”。相传是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为彰显“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之功,便改滋水之名而为“灞水”,这当是“霸上”取名之源。它依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左殽函,右陇蜀,阻三面而固守,独一面东制诸侯,形成京都的外围防线。汉朝在霸上设有固若金汤的军事据点,对都城具有屏蔽拱卫的作用,其战略地位尤为重要。不仅是一处战略要地,而且也是关中腹地东通燕齐、南尽吴楚地区的交通枢纽。
这时,大鸿胪已在霸上迎接了。主管车马的驺官奉上皇帝乘坐的车子。刘贺让他的仆从寿成驾车,邴吉同车。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夜空开始发亮了。红红的太阳慢慢地从山尖上冒了出来,在鸡鸣的催促声下,慵懒的伸伸胳膊,微笑着射出第一缕光辉。不一会儿,朝霞就洒满了大地,美丽的都城长安也渐渐地从昨夜的美梦中醒了过来。
邴吉拉开马车的帘子看时,广明东都门的城墙已经在望了。于是,他赶紧提醒刘贺道:“大王,按礼制,奔丧望见国都就要哭。这已是长安的广明东都门,还请大王作准备。”
刘贺很是不悦,就是因为这个邴吉,他不但到手的美人也没有了,还损失了一个从小就服侍自己的善。还真当自己是一根葱呢!敢对自己这么吆三喝四的,寡人又凭什么听你的?于是便找了个借口说道:“不行,寡人连续奔波了这好几天的了,现在咽喉痛,不能哭。等到了城门再说吧。”
等到进了城门,邴吉又说,刘贺说:“城门和郭门一样的。等到了未央宫再说吧。”
邴吉无奈,只得随车一起将到未央宫的东门,邴吉说:“昌邑国的吊丧帐篷在这个门外的大路北,不到吊丧帐篷的地方,有南北方向的人行道,离这里不到几步,大王应该下车,向着宫门面向西匍匐,哭至尽情哀伤为止。”
刘贺这才勉强同意了。到了那里,刘贺下了车,挤出两滴眼泪来,按礼仪的要求开始嚎啕大哭。大鸿胪等他哭得差不多了,休息了一会儿便上前来举行了过嗣仪式,并给他披上丧服,正式过嗣给汉昭帝,算是汉昭帝的太子了。
过嗣仪式举行完毕,霍光等人率领众大臣前来参拜刘贺。
行完参拜大礼之后,刘贺客套性地扶起霍光,“大将军辛苦了,快请起来吧。”
霍光起来,将自己带来的大臣一一介绍给刘贺。“这位是杨丞相杨敞大人。”“这位是车骑将军张安世大人。”“这位是赵充国赵将军。”“这位你们已经认识了,是光禄大夫邴吉大人。”
刘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开了,看来民间传言不假,这些人全都是跟霍光一伙的。 自己得赶紧下手,把他们全换成自己的人,皇帝这个位子才能坐得稳。
参拜完毕,刘贺问道:“朕将在哪儿登基?”
霍光答道:“在未央宫。请陛下移步。”
刘贺便在黄衣宦者的指引下,来到了未央宫。
这时黄衣宦者又捧来了上官太后的谕旨及皇帝玺印、绶带,大鸿胪宣读了上官太后宣布谕旨后,刘贺兴高采烈地接受了皇帝玺印和绶带,坐上了未央宫中那把令人羡慕的座椅,开始继承大汉的帝位,史称“汉废帝”。 朝廷的大臣们跪了一地,三呼万岁。
刘贺道:“平身。”
大臣们纷纷起身。这时,大鸿胪道:“请皇上训话。”
刘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道了一声:“朕也没什么好说的,退朝吧。”
于是,大臣们都退朝离去了,留下来一帮全是从昌邑国带过来的旧人。
刘贺坐在皇帝的座位上,象个小孩子似的把玩着新接过来的皇帝玺印,“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就是皇帝玺印。和田玉打造的哟!拿这个东西一盖,就是圣旨。”
“快,给我也看看。”一帮人迅速围了上来。
“真的哎,这的确是和田玉!摸到手里这感觉就不一样!”有一个人用手掂了掂,说道。
“小样,没见过世面吧。如今我们大王当了陛下,用这个东西一盖,你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知道了吧。”另外一个人说道。
“陛下,是吗?我们都能升官?”那人不信,问刘贺道。
“能,现在朝廷是朕说了算数的了。你们都是我从昌邑国带过来的旧人,这肥水不流外人田,朕不用你们还能用谁啊?赶明日上朝,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给你们升官。”刘贺高兴地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众人一听,一个个大喜过望,只有龚遂摇了摇头。
“谢什么谢啊,快起来吧。朕饿了,快叫御膳房上饭。你们也不要走了,都留下来陪朕吃吧。吃完我们还要议下事。”刘贺把这帮旧人都留了下来。站在一边的黄门便赶紧去通知御膳房。
没有过多久,饭菜就都准备好端上来了。刘贺一看,勃然大怒,对着身边的黄门就是一顿臭骂:“这都煮的什么呀?怎么一个荤菜都没有?没酒又没肉的,居然还敢称御膳房?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龚遂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禀陛下。御膳房没有错。按照礼制,丁忧期间为三年。在此服丧期间不能喝酒吃肉,不能歌舞作乐,不能娶妻纳妾,不能行房事,不能……陛下刚刚穿上孝服,岂可带头违反?”
“丁忧,丁忧,还得三年。在此期间不能喝酒吃肉,不能歌舞作乐,不能娶妻纳妾,不能行房事……那朕当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刘贺被龚遂说得烦了,没好气地回道。
“这是礼制规定的,还请陛下遵守。” 龚遂劝道。
“礼制,你又跟朕谈什么礼制。这礼制是不是人制订的?”
“是前人制订的。” 龚遂答道。
“既然是人制订的,那朕一国之君,难道就不能改吗?”刘贺狡辩道。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龚遂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当然可以改。不过,臣还是坚持认为,既然是规矩,那就还是遵守的好。”
刘贺笑道:“郎中令多虑了。这些规矩啊,都是给下人们看的。你敢担保,他霍光府上,今晚就一定没有人喝酒吃肉、歌舞作乐、行房事……”
龚遂无语,道:“臣确实不敢担保。”
刘贺笑道:“那就是了。他霍光都不遵守,凭什么来约束朕?传朕旨意,让御膳房再弄几个荤菜上来!哦,还要有好酒。朕要与诸位好好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立刻有人下去传旨去了。
龚遂施了一礼,“陛下要吃肉喝酒,臣不敢阻拦。但臣不愿意吃,请允许臣告退。”
“臣也不想吃。请允许臣告退。”中尉王吉也站出来道,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好朋友,有什么事情都是同进同退。
刘贺摇了摇头,“不行,你们得留下来,等下吃完饭,朕还有要事找你们商量呢!你们不想吃荤的,朕也不想为难你们,那你们就吃素的吧。荤的留给大伙,还可以多吃几口呢!”
龚遂与王吉只好留了下来。
龚遂耐着性子,等刘贺他们酒足饭饱,然后才问道:“陛下,您把我留下,还有什么事?”
刘贺打了一个饱嗝,道:“这事干系可重大呢!郡相,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员先都退下休息去吧。”
于是,平时几个在王府中参与决策的人都留了下来议事。
刘贺开口说道:“诸位,你们都是朕的股肱大臣,朕这皇帝当不当得稳,就看各位的了。今天,把你们留下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主意。这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都应该做些什么。大家都不用拘束,说说吧。”
安乐看了一下其他人,见没有人站出来,便说道:“既然大家都不吱声,那我就先说几句算是抛砖引玉吧。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应该把宫城内的兵权抓到手。这南北二军,都是霍光的人控制着,就是悬在陛下头上的一柄剑啊!”
刘贺点了点头,“郡相这提议甚得朕心,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南北二军在宫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却由外人掌管,的确是悬在朕头上的一柄利剑,想想这一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随时落下来,朕就是在这宫里睡觉也睡不安稳的呀!这样吧,郡相,朕任你为长乐卫尉,秩二千石,从明天起,掌管整个南军,负责未央宫、长乐宫的警卫。中尉王吉,朕任你为北军校尉,秩二千石,从明天起,掌管整个北军。”
安乐与王吉二人连忙出列接旨,叩谢隆恩。
刘贺一看龚遂在发呆,便下令道:“郎中令,你在发什么呆啊?还不快替朕拟诏书?”
龚遂只好慢吞吞地开始磨墨书写诏书。
安乐与王吉回到坐位上之后,安乐又道:“陛下,现在朝中文武百官,大都是霍光安插的人,朝廷廷议之时,恐怕都听不到自己人的声音。我们要尽快扶持自己的力量,才不可受制于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建议这次我们来京的人要多多益善的原因。”
刘贺道:“好。那现在我们就一起来议一下,我们的人都该封些什么官职。”
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好不容易,终于拟定了一个方案,二千石以下的官大大小小竟然封了一百多人。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是第一批,剩下的没有安排的人也不用着急。你们都是朕的旧人,朕肯定都会给你们安排好一个好的去处的。郎中令,你就拟旨吧。”
龚遂提起笔来,又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刚才他一直只是在听着,还没有发过言呢!他一开口就吓了刘贺一跳,“陛下,依臣看,先封赏郡相与王中尉就可以了。现在再任命这么多的人,让霍光他们知道了,难免落人口实,让人起疑心。”
刘贺看出了龚遂的不情愿,道:“郎中令,你是不是认为朕没有封赏你,你就不乐意啊?朕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朕没有赏你,是朕觉得你是一个有本事、可担当大任的人,将来这个丞相之位,朕是替你留着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龚遂连忙道:“陛下,臣万万没有这个想法。臣只是觉得,如果陛下想要封赏的话,应该先封赏大司马他们,毕竟,是他们推陛下上来的。”
刘贺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让朕封赏他们?他们在朝廷中的势力还不够大吗?这天子之位,是祖上传给朕的,又不是他推给朕的。这江山,本来就姓刘,已经让姓霍的掌管二十年了,现在是重新回到我们刘家的时候了。朕怎么能做这种长他人势力灭自己威风的事呢?不妥,不妥。”
龚遂道:“既然陛下定下来要取回权力,陛下可想好应对之策?”
刘贺道:“朕这不就是应对之策吗?先推出一批人,在朝廷中扶植我们自己的势力。待时机再成熟些,又推出第二批人。等到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就是跟他们算总账的时候了。”
龚遂问安乐道:“郡相,这样妥吗?”
安乐道:“正是担心霍光他们起疑心,所以我们这一次才只任命了一半的人啊!霍光窃据皇权已久,我们又是初来乍到,如果现在就贸然动手,恐怕难有胜算。”
刘贺道:“对,郡相说得有理,我们不可操之过急。朕主意已定,就依郡相的。不,现在是长乐卫尉了,得称呼安卫尉了。郎中令,你拟旨吧。”
龚遂总算明白了,原来刘贺与安乐已打定主意在合适的时候要拿下霍光。霍光在朝廷中是专权已久,龚遂也明白,如果不除掉霍光,刘贺也就是一个傀儡。既然刘贺心意已定,他一个做臣子的,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好提笔将今晚所议定的诏书写了下来。
未央宫中,文武大臣分列两边。大家低头窃语,悄悄地谈论着昨天晚上新任的皇帝居然在丁忧期间吃肉喝酒的事来。
这件事传得很快,一早就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了。这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皇帝,大家都内心惊慌,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这时,刘贺上朝了。他刚一坐下,就大声宣布,“诸位,朕有几件事要宣布。请诸位静一下。”
大臣们停止了议论,洗耳恭听。新君上任,一般不外乎找大臣们询问国家大事、治国的良策、及封赏册立的有功之臣的,他们猜想今天也应该是这样的。甚至还有人打起了算盘,想着自己能得到些什么封赏。只看到刘贺把手一挥,一个黄门便捧了一堆圣旨进来宣读。
虽然也是封赏的,但竟然全是封赏昌邑国带过来的旧人。刘贺将郡相安乐提升为长乐卫尉,秩二千石,负责未央宫的警卫。其余二千石以下的官大大小小竟然封了一百多人。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之外。虽然最大的也就是安乐一个秩二千石的官,但拥立他的霍光、张安世等人等到所有的封赏都读完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听到。
霍光越听越不是滋味,铁青着脸,等圣旨一读完,一言不发,直接就走了。
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人站出来,想要进谏,谁知道刘贺一句“退朝!”就把他们晾在大殿里了。
龚遂追了出去,道:“陛下,您刚当上皇帝,您怎么也得先去拜见一下上官太后,感谢一下吧?”
刘贺听了,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的确如果不是上官太后下诏让自己进长安城,这皇帝还真当不成,于情于理都得去感谢一下人家才是,便点了点头,“你提醒得对,朕这就去拜见上官太后。”
说完,丢下龚遂,带了几个人前呼后拥的来到了上官太后居住的椒房殿。
年轻的上官太后仍然住在未央宫的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她正值二八花季,刚刚懂得男欢女爱的,却没有想到成了寡妇。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自怜。铜镜里的她,眼眶都哭得有些红肿了。
这会儿听到宫女来报,新任皇帝来拜见自己,连忙让宫女们把自己打扮一番,这才宣刘贺进来。
刘贺大大咧咧地进来,一抬头,顿时惊呆了。眼前的少女仿佛是月里嫦娥下凡来。如墨般的长发梳成了一个坠马髻。柳叶眉下是一双含泪的水眸,那眼眸是那么的清纯,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的鼻子显得有些小巧玲珑,更要命的是她那一袭纯白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浑身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诱人的体香。
他忘记了行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官氏,口水直流。如此一个美女,比自己还要年轻,却从今后要独守空房,岂不是暴殄天物?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后,你真美啊!”
上官氏没想到刘贺会这么夸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两腮顿时飞起一朵红云,“陛下要见哀家,有什么事吗?”
刘贺连忙道:“其实也并无大事,朕是想,如果没有太后的厚爱,朕也当不成这个皇帝。朕就是进宫来感谢太后的。如果太后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朕保证去办。”
上官氏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能继承天子之位,实乃天意。”
刘贺道:“说得好,天意。看来你我相逢,也是天意。太后今年贵庚?”
上官氏道:“十六了。”
刘贺叹了一口气,以一副惋惜的口吻说道:“才十六啊,比朕还小呢!”
上官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垂下了头。
刘贺一听上官氏的口气,感觉有戏,便十分大胆地盯着上官氏从上到下打量。
上官氏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不知道陛下还有什么事?”
刘贺便收回了目光,有些轻浮地暗示道:“没事了。朕也就是过来给太后请安的。如果太后晚上觉得寂寞,需要人陪,朕可以随叫随到。”
上官氏一听,惊呆了,这哪是一个皇帝拜见太后应该说的话?她顿时一粉脸气得花容失色,但又不好发作,没好气地答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请回吧。来人啦,送客。”
刘贺没想到自己热脸反而贴了冷屁股,被人赶了出来,顿时窝了一肚子的火。不过,这上官氏毕竟是皇太后,名份上她还是自己的长辈,刘贺一时也无可奈何。
出了椒房殿,恰好在后花园中看到有几个嫔妃正在嬉戏,其中的一个还颇有姿色,不禁眼前一亮。这一次进宫来,一个女的也没带,路上碰到一个,不想又被邴吉坏了好事。这一憋就是十来天了,胯下早已痒痒的了。他奶奶的,这上官太后动不得,难道这其他的嫔妃也是不能动的吗?
他挥了挥手,把一个黄门叫到了身边,嘴巴朝那个漂亮一点的嫔妃呶了呶。那黄门会意,马上把那嫔妃叫到旁边的屋子里。然后,刘贺兴致勃勃地走了进去,放下了帘子。
手下的几个随从便捂着嘴,会心地笑了。
霍光铁青着脸和儿子霍禹回到霍府,刚坐下就听到家丁来报丞相杨敞、大司农田延年与两个女婿范明友、邓广汉登府上拜访来了。
霍光知道他们定是为今日朝堂之事而来的,便吩咐道:“快,请他们进来。”
果不其然,杨敞一落座便开口问道:“大司马,您对今日朝堂之事怎么看?”
霍光不显山不露水地答道:“皇上爱封赏谁,那是他的权力,我们做臣子的,也没法干涉啊!”
大司农田延年是个急性子人,开口就暴粗口道:“主子,您受得了这份鸟气,我可受不了!我们把他扶上来,怎么说也是有拥立之功吧?他倒好,把我们这一摊子老臣搁在一边,不闻不问,而对于他从昌邑带来的旧臣却大加封赏,您说,有这个道理吗?”田延年以前就是霍府的仆人,因为人机灵,敢想敢做,深得霍光信赖。河东郡是霍光的故乡,当时治安不太好,豪强违法,盗贼横行,霍光就派田延年为河东太守。田延年到河东之后,很善于提拔人才,重用尹翁归、闳孺等人,严格执法,很快就取得了成效,把河东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田延年在地方上做出了突出政绩,很快就提拔到朝廷,担任位列九卿的大司农,主管全国财政。他是霍光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所以他一直改不了这个称呼,管霍光叫主子。
一提到封赏之事,众人皆十分的气愤。
霍光老谋深算地道:“诸位的心情,我都能够理解。不过,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也不贪图那一点封赏,对吗?皇上初来乍到,还年轻啊,有些事情,他需要经历过,才会弄明白。等到他想起用我们的时候,那些失去的东西自然就会重新回来的,你们说,是这样的吗?”
范明友道:“岳父,这新皇上一登大位,就迫不及待地解除了我与邓广汉的兵权,将皇宫的警卫抓在自己手里。我是担心他是不是要对我们有所动作?俗话说,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邓广汉也附和道:“是啊,岳父大人。我觉得新皇帝来的这一手有些不寻常啊!”
霍光听后,陷入了沉思当中。他本来以为刘贺只是一个混混,没有多少本事的,也便于自己控制,没想到自己还是看走了眼。他一上任,就狠狠地啄了自己一眼,还让他不得不打落门牙自己吞。眼前的这种局势,他一时还摸不准,这刘贺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这么做的还是开始想对自己有所动作了。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已经瞄准自己了,而自己也不能不有所准备。
想到这儿,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呢,也先别慌,也不要轻举妄动。我霍家也不是说倒就能倒的。没有了我们霍家的支持,我倒要看看这个朝廷还将如何运转,看看他这个皇帝还能如何当下去。这样吧,从明天起,你们给我向朝廷递个折子,就说我病了不再上朝了。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看事情如何发展。”
杨敞道:“对。大司马说得对。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新皇帝眼里没有大司马、也没有我们这一些老臣,我们就没有必要替他卖命。我们就是要让他知道,没有了我们这一些老臣,朝中的事情就玩不下去的。”
田延年笑道:“我们不仅不要配合他们的工作,还应该主动给他们一些苦头尝尝。只要主子一声令下,我大司农府立刻就可以响应,让朝廷的税赋推迟一个月收,断了朝廷的供应!”
霍光连忙道:“不可,不可。这朝廷的税赋是国之根本,我们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毁了朝廷的根基。在一些小事上为难一下还是可以的,万万不可伤及国家的命脉,成为千古的罪人啦!”
田延年道:“主子讲规矩,可咱们的这位新皇上可不怎么讲规矩。我听宫里的人说,昨晚,这位新皇上就在丁忧期间吃肉喝酒,没有一点规矩的!”
杨敞道:“这个我也听说了。当时御膳房只端了一些素菜过去,结果还被训斥了一顿,后来又不得不赶紧杀鸡宰羊的。大司马,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件事让几个谏大夫上个折子之类的?”
霍光想起现在正在国丧期间,可自己府上也是照常花天酒地的,便道:“这新皇帝有些顽皮,吃惯了山珍海味,一时间让他吃素,定会很不习惯。丁忧期间吃肉喝酒,也算不上很大的事情,就算了吧。”
田延年问道:“这丁忧期间吃肉喝酒算是小事,若是强抢民女,算不算得上大事?我可听说新皇帝在进京路过弘农的时候,曾指使一个奴才在途中抢了一个民女的。”
霍光道:“这事邴吉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事当时就让他处置了,民女也回家了,抢人的奴才也给杀了。这事,也追不到他头上去啊。”
邓广汉问道:“那就没辙了?”
范明友道:“依我看,这新皇帝既然这么好色,我们不给他选人充实后宫,以前宫中所有嫔妃都让上官太后管严一些,他憋不住,仍然会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来,那时候,我们不就有把柄在手了吗?”
众人一听范明友想出的损招,大家都不由自主开心地笑了。
这本是一句笑话,没想到霍光却拍手叫好,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方案了。于是,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事,就这么办。邓广汉,你去给太后捎句话,让她把宫中所有嫔妃都管严一些。宫中的嫔妃,都是先皇的人,是刘贺的长辈。如果有谁敢乱伦,乱了朝廷的纲纪,国法不容的!”
邓广汉应道:“好,我这就进宫去给太后捎信。”
邓广汉一走,众人聊了一会儿,也无新意,不久,便开始散了。
刘贺退了朝,到后宫想要找人发泄发泄,谁知道整个后宫的人见了刘贺都象见了瘟疫似的,闭门不出。原来上官太后早已发出话来,众嫔妃岂有不识趣之理?不但是嫔妃,连宫女见了都退避三舍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刘贺有些纳闷了,差人一打听,原来是上官氏放下话来了。顿时就把刘贺恨得牙根都痒痒的。可他刘贺也没有办法啊,毕竟这上官太后说起来是他的长辈,他也不敢把她怎么着的。
他身边的一个近臣王安便谄谀道:“陛下,这一定是霍光的主意。他的手伸得太长了,连后宫都染指了。陛下得早作准备啊!”
刘贺眉头一皱,“朕知道。你去把安卫尉、郎中令龚遂都给叫来。”
不一会儿,卫尉安乐、郎中令龚遂就来到了刘贺的寝宫。
“陛下,您找我们有何事?”
刘贺嗯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朕找你们二位前来,是想商量一件大事。这霍光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都管到朕的后宫来了。朕身为一国之君,连要个女人都没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安提议要将霍光除了,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龚遂一听,大吃一惊,连忙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那霍光在朝廷中苦心经营二十年,根基非常深厚,岂是我们说能除掉就除掉的?还请陛下三思啊!”
刘贺道:“朕知道他霍光在朝廷中根基非常深厚,先皇也不过是他手中一傀儡。朕不想再当第二个傀儡,他就给朕难堪,连个女人都不让碰,这样的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王安道:“对,通过这几天在朝堂中的表现,你们也看出来了吧。我们想要做的事情,他们全部都反对。如果不能除掉霍光,就永远没有陛下当家做主的那一天。依我看,不妨就由卫尉安乐大人在朝会上设伏,将霍光一举拿下。”
刘贺把目光投向安乐,问道:“安卫尉,你的意见呢?”
安乐摇摇头,“陛下,此法实在有些冒险。臣以为有些不妥。依臣之见,目前霍光已对我们起了疑心。这几天来,霍光推说有病,一直没有来参加朝会,这说明他开始防我们了。如果我们贸然行动,万一他不上钩呢?虽说臣现在掌管南军,可是这以前都是霍光的部属啊。万一事情透露出去,局面将不堪设想啊!”
龚遂见安乐也不支持马上除掉霍光,赶紧趁热打铁道:“陛下,臣觉得安卫尉说的有道理。现在,我们在朝中的根基还不深,想要扳倒霍光,时机还不成熟啊,万万不可再打草惊蛇!”
刘贺听了,沉思了半响,然后道:“好,那朕就先依你们的,姑且再忍忍吧!没你们事了,退下吧。”
龚遂与安乐退下之后,刘贺叹道:“早知道当皇帝这般无趣,朕还真不如在昌邑当王了!”
王安又想出一个鬼点子来,“陛下,这宫中的女人碰不得,这民间的女子他霍光总管不着了吧?”
刘贺一听,兴奋地敲打了一下王安,“就你这脑瓜子好使!快,去换衣服,朕要微服私访,你陪朕逛长安城去!”
于是,两人迅速换了衣服,打扮成富绅模样,带领着一干人等前呼后拥的出了未央宫,私访长安城。
“陛下,我们要去哪儿?”出了宫门,王安问道。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扇子,“跟你说过了,我们是微服私访,不要叫我陛下,要叫刘爷。”
王安摸了摸脑袋,“奴才记住了。刘爷,您打算去哪儿?”
刘贺想了一下,道:“听说长安城中有九市,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那我们就去那儿玩玩吧。”
“好咧,弟兄们,前面带路,去九市。”
这是刘贺第一次在长安城内逛街。长安城宽敞的街道让他大开眼界。映入眼帘的是章台大街。章台大街有五十米宽,中间也是驰道,两边才是路人行走的道。从城南一路向北望去,万千朱楼玉宇逶迤不断。五步一座高楼,十步一座亭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像鸟喙一样在半空飞啄。这些亭台楼阁啊,各自凭借不同的地势,参差环抱,回廊环绕像钩心,飞檐高耸像斗角。一片又一片宫顶相连相生,宛如走进了一片宫殿的大海。大街两边的通道上,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有牛车,也有马车,不愧是当时全世界最大最辉煌的都市,光城中就有人口三十多万。
他们沿着宽敞的章台大街继续一路往北走。这章台大街也真够长的,一直走了十多里地,还没有走到尽头。在夕阳街的岔路口,车夫把马车停住了,问道:“大人,你是想先去东市还是想去西市?”
“东市都有些什么?西市有些什么?”王安反问道。
车夫回答道:“东市啊,是卖东西的地方。全国各地的好吃的、穿的、用的,在这儿都能够买到。西市呢,主要是卖各种手工作坊做出来的东西。有卖陶俑和砖瓦的,还有做铜车马的……”
王安抬头问刘贺,“刘爷,您看去哪儿?”
刘贺从小就在王宫长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他出来纯属是找乐子的。“哪儿最热闹,哪儿最好玩,就带我们去哪儿吧。”
“好咧,那我们先去西市看看吧。平常西市最热闹,有时还有马戏看。那些驯兽之人可厉害了!连老虎、熊这样的大虫都能将它驯服。”赶车的马夫说道。
刘贺一听,乐了,“好,咱们就先去看马戏。”
车夫将马车赶入了西市,果然看到在一处空旷的大坪里有人在表演马戏。已经男女老少的围了一大堆人了。
王安一双贼眼滴溜溜地乱转,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目标,一旦看到有合适的人选,便唤刘贺过来参考。选来选去,刘贺终于选了一个中意的人选。王安大喜,立刻带人过去,连哄带吓,就将那姑娘弄进宫里去了。
刘贺以前从未见过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还居然能让一头凶猛的老虎如此听话,看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够,一时性起,临走时一声吩咐,连人带兽,也一起弄进宫中了。
接连几日,下了朝之后,就是陪美女消遣,一起看艺人玩虎弄豹。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进谏,指出他荒淫无道、丧失帝王礼义,搅乱朝廷制度。
此事传到了龚遂的耳朵里,他决定进宫劝谏。
他来到未央宫之后,就双膝跪地而行,泪流满面,低声哭泣,连刘贺周围侍候的人都感动得直落泪。
刘贺一见自己从昌邑带来的人如此的哭泣,还当是在朝廷中受了别人的委屈,连忙问道:“郎中令为何哭泣?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说出来,朕替你做主,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龚遂伏地回答说:“陛下,我这是伤心国家危险啊!希望您抽出一点空闲时间,让我把自己愚昧的意见说完。”
刘贺听了,连忙扶了他起来,笑道,“朝廷一切都好好的,能有什么危险啊?郎中令多虑了。不过,你来得正好,朕刚好要派人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朕今天中午的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百思不得其解,你快帮朕解一解。”说完,把手一挥,让周围的人避开了。
见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了,刘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朕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朕正在宫中散步,走到西阶的东面走廊时被一堆东西挡住了去路,约五六石,用大瓦覆盖,揭开一看,却是苍蝇屎。你一向熟知周易八卦,你给朕算上一卦看,这是有何征兆?”
龚遂正想找个机会好好劝一下刘贺,眼下这机会来得正好。于是,他想了一会便说道:“陛下,您读过的《诗》不是说过吗?‘往来不停的苍蝇,停在篱笆上,和易近人的君子,不要听信谗言。’陛下梦见自己被苍蝇屎挡住了去路,那是上天在警示陛下。如今陛下身边进谗言的小人很多,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可恶啊!这些人应该疏远他们。在先帝大臣的子孙与先帝亲近的人当中,有很多有才能的人,譬如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人,都是陛下值得信赖的啊!”
“不要再提什么夏侯胜、傅嘉了,你看看他们,这上的都是些什么折子?说什么朕荒淫无道、丧失帝王礼义,他们这完全就是霍光的党羽!历朝历代,哪家的后宫不是佳丽三千?朕有吗?朕不过是从民间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进来,他们立马就来非议了。怎么没看见他们上书,这霍光是怎么恶心朕的?”刘贺一听龚遂提到夏侯胜、傅嘉,就气打不从一处来。
龚遂知道他那小孩子的脾气又上来了,背后一定又是王安等人在嗦使,“陛下,有些事情,完全可以摆到桌面上来讲的,咱们确实没有必要自己偷偷摸摸、私下里去办吧!这与朝廷的制度确实是不符的,夏侯胜、傅嘉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臣也希望陛下能疏远王安等昌邑旧人,不要听信采纳他们谗言和阿谀奉承,并且收回他们大部份人的任命,将他们放逐回去。他们都是一些没有才能的人,留在陛下身边只能坏了陛下的大事。”
“朕说龚遂啊,你平时那么聪明,现在却反而愚钝起来了呢?朕只身一人从昌邑来到京城任皇帝,朕不靠你们这些昌邑旧人帮衬着,这朝中的大小事务,岂不是得由他人摆布?还会有朕当家作主的事吗?再说了,你们跟了朕那么多年,不就是图的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吗?龚遂啊,你怎么非但不支持朕,还要让朕疏远咱们自己人,收回他们大部份人的任命,甚至放逐他们,你说说,你这出的什么骚主意啊?你叫朕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朕怎么说来也是一朝天子,说出的话也是金口玉言,得算数的。别的事朕可以依你,此事你就不要管了。朕自有分寸。”刘贺一听,有些不高兴了。
龚遂是个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刘贺这么做的危害。平时刘贺做事不拘小节也就罢了,但一位靠别人的势力扶持上来的皇帝登基之后不首先册封拥立他的权臣,却大力封赏从封国带来的旧人,这会让人家怎么想?不是把自己立于危墙之上吗?如今,他这么做,已经祸在眼前了却仍茫然不知。作为昌邑旧人,他不得不再次提醒刘贺,“陛下,臣还是那个意见,请陛下收回昌邑旧人的任命,并将那些没有才能的人全部放逐。否则一定会有凶祸。”
“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固执?那朕若是不依呢?”刘贺变了脸色问道。
“陛下若是不愿意放逐他们,那就请先放逐我吧!” 龚遂知道再这样胡闹下去,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只能自寻退路保平安了。
“你是朕的重要的谋臣,你休想让朕放你走!”刘贺一生气,把袖子一挥,怒气冲冲地走了,只留下龚遂一个人在那儿发呆。该怎么办呢?就这么一走了之,刘贺这霸王脾气发起火来,怕是连带家人都得遭殃,但若是不走又不能劝阻刘贺这么胡闹下去,迟早也得出事。这安乐是昌邑的相国,且看他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想到这儿,他便径直去找安乐。
龚遂出了未央宫没几步就找到了他。龚遂拜见过后,就流着眼泪对他说:“昌邑王即位成为天子之后的十多天里,一天比一天骄傲自满。我多次劝谏他,但他再也听不进去。你看看,皇上现在还在服丧期间,每天却与王安那一帮小人吃喝玩乐,斗弄虎豹。他所作之事皆违背常理。古制宽缓,大臣也不乏有隐居的,我想学古人请求离去,但皇上又不准;想要装疯卖傻吧又怕被人知觉,死后为世人所不齿,怎么办?您是陛下原来的郡相,能否极力规劝一下?再这样下去,你我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皇上的性格,你龚大人还不清楚吗?你都劝不动了,我出面还有什么用呢?至于死无葬身之地,那恐怕是龚大人多虑了吧。你我都是皇上从昌邑带过来的旧人,而且你还是皇上身边的重要谋臣,皇上不依靠我们,还能指望谁啊?我负责皇上的安危,你呢,多替皇上出出主意。皇上的意思,我很明白,他就是要让昌邑的这批旧人快速成长起来,达到制衡朝中大臣们的目的。在这一点上,我也是赞成的。我想,这么浅显的道理,连我都明白,龚大人这么聪明,怎么反而不明白了呢?你想一想,等到那一天,皇上的根基稳固了,你我封王封侯的,这荣华富贵还少得了吗?所以,郎中令隐居一事,我劝你就不要再有此念头了。”安乐说了一大堆,说到后来反而劝起龚遂来了。
“荣华富贵?皇上这样闹下去,我们还想有荣华富贵?” 龚遂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什么对皇上不利的消息?”安乐立刻警觉起来。
“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替皇上担忧。”一个皇帝,不以天下的苍生为念,对朝中的势力又茫然无知,只顾用自己身边的人,也不管他是君子还是小人,他这皇位还会坐得安稳吗?龚遂长叹了一口气。他也想辅佐一代明君,也想成为一代名臣,本以为昌邑王即位成为了天子,自己的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明显地感到有心而无力,曾经的愿望反而越走越远了。而在自己的这一群好友当中,竟然连一个知心的人也没有,面对迫在眉睫的危险,都一个个混然无知,他开始感到心力憔悴了。
“能替皇上担忧,证明皇上没有看错人。你也别难过了,下回我见着了皇上,我也会把你的意见再转告给陛下的。”
霍府的后院。霍光正悠然自得地在自家后院的水池中喂鱼。他抓了一把饵料下去,水池中便泛起一片水花,一大堆红色的鲤鱼便争相抢食。
他这几天都没有上朝,借口生病了在家调养身体。虽然没有上朝,但朝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刘贺即位十多天来的种种混乱不堪、荒诞的表现,早已让他料中了。现在,朝中大臣已经开始上书,舆论在朝着他设定的方向发展,接下来就是该他出面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他颇为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心里暗暗得意。刘贺,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想跟老夫玩,你还嫩了一点!
这时,仆人来报,“老爷,大司农田大人来了。”
大司农田大人就是田延年,霍光此刻正想找个人拿主意,一听说田延年来了,连忙说道:“让他到客厅等我吧。我等下就来。”
仆人下去了,霍光又喂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果断地把盘子中所有剩下的饵料全抛到了水里,说道:“吃吧,吃吧。让你们一次吃过够!”然后,才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会客厅。
田延年一见霍光进来,便马上单膝跪地参拜,“奴才延年拜见主子。”
霍光连忙把他扶起,“哎哟,使不得。你如今是朝廷中位列九卿的大司农了,不再是我家的奴才了,何必行此大礼?”
田延年笑道:“没有主子,就没有我田延年的今天。不管我官做多大,主子永远是我的主子。我也永远是主子的奴才。”
霍光听了,心中很是开心,问道:“大司农今日前来,不光是为了叙旧来的吧?”
田延年道:“我是来报喜的。主子定的那把火现在已经烧起来了。今天,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进谏,指出他荒淫无道、丧失帝王礼义,搅乱朝廷制度。就是他们带来的昌邑旧臣也产生了内讧。我听说郎中令龚遂去未央宫哭谏了,还有那北军校尉也给刘贺递了折子。”
“唉,此事说来也都怪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推出来这么一位荒淫无道的新皇来。他完全丧失了帝王礼义,把整个朝廷搅成了一锅乱粥,真是让天下人笑话啊!”霍光叹了一口气道。他说的是大实话,当初自己把刘贺弄上来,满以为他没读过多少书自己能够像掌控汉昭帝一样的让刘贺听自己的话,哪想到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混混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他把朝中的老臣们都搁到了一边,连自己也没放在眼里,这样下去,如何得了?说不定哪一天他翻起旧账来自己都得命丧他手。可是,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刘贺,他一时还打不定主意。
相对于霍光的思前想后,田延年反倒没有什么顾虑,他大大咧咧地对霍光说:“主子,如今朝野舆论都对我方十分有利,夏侯胜、侍中傅嘉上书后,大家都觉得这个昌邑王刘贺不适合做皇帝。此时,只要主子一点头,再由我等站出来,迅速上书奏明太后,请求另外册立一位贤君,他刘贺也就歇菜了。”
田延年的言外之意,是让霍光打着太后的旗号行废立之事。但所谓的太后,其实是霍光的外孙女,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霍光才拿不定主意,他害怕别人在背后说自己专权。如今听得田延年也有这种想法,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于是心中大喜,道:“我现在确实想这样干,但孝武皇帝驾崩前,把孤儿和天下一并托付给我,我这样做不太好吧?满朝的文武大臣将如何看我?天下的百姓又将如何说我?”
田延年见霍光还在犹豫不决,便鼓励他道:“主子,您一定有听说过伊尹废太甲的历史典故吧。伊尹本是商朝的宰相,为商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他也遇到了主子今天的这种局面。但他果断地废掉了商王太甲,最终保全了宗庙社稷。一个奴隶敢于废掉一个王上,他难道就不怕朝中大臣、天下的百姓的白眼?但后世的人并没有贬低伊尹,相反的都称赞伊尹是忠臣,因为他救商朝于危难之间。现在昌邑王荒淫无道,完全丧失了帝王礼义,朝野共愤之,主上如果能这么做,便是汉朝的伊尹,也是天下百姓之幸啊!”
霍光对于伊尹废太甲的历史典故还是知道的,如今听得田延年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大好,定下了废旧立新之意。“既然田大人也是这么认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就得好好计划一下了。此事必须计划妥当,不可向其他无关的人泄露。目前整个京城的守卫是车骑将军张安世负责。张将军与我颇有渊源,只要取得了他的支持,此事便成了一大半。唯一有点麻烦的事是昌邑王将未央宫的长乐卫尉交给了他以前的郡相安乐,又将北军交由王吉掌管。如果要举事,他们二人,必须控制起来才行。”
田延年笑道:“这南军,本是邓广汉将军的旧部,北军亦是范明友将军的旧部,此事由他们二位将军出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霍光点了点头,“嗯,这事我会跟他们讲的,车骑将军张安世那儿,我今晚就会过去一趟,听听他的意见。张将军也跟我共事这么多年了,如今也都共踏一条船上,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主子,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呢?” 田延年问道。
“那天议事的时候,丞相杨敞也是参与了的。他那儿,就由你去告知吧。明日上朝,我给你加一个兼职‘给事中’,这样,你就可以自由地出入宫廷联系并监视昌邑王他们的动向了。待时机成熟,我们就行事。” 霍光说道。
“好,那我们就依计行事。主子,告辞了。” 田延年讨得主意后,心中也有了数。
田延年告别了霍光,来到了杨敞的府邸。
家丁把田延年引到了客厅,不一会儿,杨敞便笑嘻嘻地从房间里出来了,跟田延年打招呼道“哟,是田大人来了啊,稀客啊,稀客。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田大人给刮来了?”
田延年也抱拳作了一揖,“不瞒丞相,我是奉了大司马之命前来贵府的。”
杨敞一听田延年是奉了大司马霍光之命来的,便道:“哦,是大司马让你来的啊,快请坐,慢慢说吧。”
宾主双方落了座,杨敞的夫人司马氏便端了茶水上来。田延年一见有外人,记起霍光的嘱咐,便欲言又止。
杨敞会意,便对司马氏道:“夫人,我和田大人还有点事商量,你先下去吧。”
待司马氏走后,杨敞这才问道:“田大人,这会儿可以说了吧。大司马让你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田延年这会儿才说道:“今天,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进谏,指出当今皇上荒淫无道、丧失帝王礼义,搅乱朝廷制度。大司马觉得任由这样的一个人来继承皇位,必将葬送大汉的江山。他打算效仿伊尹废太甲,废掉刘贺,另立贤君,以保全大汉的宗庙社稷。此事还需丞相出面,上书奏明太后,请求另外册立一位贤君。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他满以为杨敞会答应下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敞一听,顿时惊恐万分。
他是一个儒人,自出生以来,就深受儒家那一套忠君思想的影响。以前在霍府说的几句话,也就是发发几句牢骚而已,哪敢真的去做出以下犯上的掉脑袋的大事啊?但是,他的荣华富贵,都是拜霍光所赐,与霍光的关系,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可是,这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一时之间,无法定夺,只是含含糊糊,不置可否。“这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容我再想一想。”
“好,那你就好好想想吧。”田延年端起茶杯,开始品起茶来。
可是,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杨敞还是没吱声。
田延年一看他犹豫不决,便催促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呢?这昌邑王强抢民女、昏庸无道,大将军废黜他,乃是替天行道。你想想看,商纣无道,重任小人,专宠妲己,才有忠臣比干挖心之祸。如今的昌邑王,也跟那商纣王差不了多少。丞相你看看,他现在身边用的都是一些什么人?还不都是从昌邑国带过来的一群什么事都不会做,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象你我这种有本事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哪天他不高兴了,比干挖心之祸将在你我的身上重演了!”
杨敞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他心里灯笼似的,明白得很。刘贺之所以干出强抢民女之事来,还不都是给你们逼的?刘贺顶多也就是有点贪玩、好色而已。要说他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赫的坏事,这还真的没有。他打从小就是接受的儒家那一套三纲五常的教育,满脑子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仁义礼智等伦理及孟子讲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道德规范。这些都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了,你叫他一下子如何改得过来?
就在田延年以为他被说服了的时候,他开口说道:“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就算是皇上对臣有不义,但做臣子的,总不能对皇上不义啊!”
田延年正在喝着茶,没想到杨敞又冒出来这一句,真的是气得呛了一口,含到嘴里的茶又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他恨恨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训斥道:“我的杨丞相啊,你怎么就这么迂腐的呢?难道你真的就想效法比干,接受被挖心的命运?”
杨敞不说话了。田延年站了起来,在杨敞面前晃悠着,数落着他,“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要说你们怕死吧,你老丈人司马迁明知道在孝武帝面前谏言会是死罪,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结果先皇龙颜震怒,你老丈人也落得了宫刑的命运。要说你们不怕死吧,大司马让你们站出来一起推翻这个昏庸无道的刘贺,你又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你究竟在怕什么呢?怕不成功要被诛九族吗?我实话跟你说吧,大司马做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我都跟了大司马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清楚吗?明日大堂之上,只要大司马振臂一呼,你我在下面积极响应,此事便可大局已定,刘贺那些从昌邑带过来的人,一个也跑不掉的。” 田延年就差一点将霍光的全盘计划都托出来了,他想他的话讲到这一个份上,杨敞如果还听不进去,那他也就没有办法了,只好用他最后的那一着杀招了。
杨敞苦笑了一声,“田大人先别急,稍安勿躁,坐下喝杯茶。此事干系重大,容我再想想。”他说完,又亲自替田延年倒了一杯水。
“喝茶,还喝什么茶啊,我口水都跟你讲干了。大司马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不行,我内急了,得上一趟茅房。你先想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田延年骂骂咧咧的,捂着肚子出去了。
杨敞的妻子司马氏,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儿,颇有胆识。刚才,她就一直在客厅后面的房间里偷听。
田延年与杨敞的对话,她都一句不漏的听了个清清楚楚。见丈夫犹豫不决的样子,暗暗着急,恨不得亲自出来教导自己的丈夫。
这会儿见田延年上茅房了,连忙从后厢房走了出来,上前劝丈夫说:“老爷,刚才你与田大人的话,我在后面都听清楚了。你怎么就一直不肯答复他呢?”
杨敞苦笑了一声,“夫人,你有所不知啊!你我都是从书香门第家走出来的人,这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又岂是我杨敞做得出来的事?”
“这大司马也对我们杨家不薄啊。如今大司马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司马氏反问道。
“这我知道大将军对我不薄,我们杨家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大将军提携才有的。这份恩情我也不能不报,所以我这才左也为难、右也为难的啊!” 杨敞在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司马氏见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便点醒道:“我看老爷你这是糊涂啊,废黜昌邑王这样的国家大事,岂能犹豫不决?如今大司马已有决议,要废黜昌邑王,他这是相信你才派出田大人来告诉你。你必须尽快给他一个答复,否则的话,我们家必然大难临头。”
“这事的后果,我也是知道的,你别再催我了,容我再想想。” 杨敞又开始了在房间踱起方步来。
司马氏急得直摇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正巧此时田延年回来了,一进屋子就嚷嚷道:“杨丞相可曾想好了?”
司马氏听得田延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想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大大方方地与田延年相见,“田大人,我家老爷方才想好了,他愿意听从大司马的吩咐,唯大司马马首是瞻。”
田延年听了后,十分的高兴,“这就对了嘛!杨丞相,我这就向大司马复命去。”
杨敞一看,这木已成舟,夫人都已经答应了,也不好再反悔打自己的脸了,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恕不远送了。”
这一天,刘贺退了朝,又打算要外出游乐,没想到被夏侯胜与傅嘉挡住了。“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刘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朕想出去逛下街,这事你也要管吗?”
夏侯胜劝谏道:“陛下,臣子听说天久旱不雨,以谋可乘之机也。陛下刚登基不久,这个时候不理朝政,不在宫里呆着,却只想着逛街寻乐,万一有人作乱,怎么办?”
王安连忙上前训斥道:“陛下,夏侯胜这是妖言惑众。大汉的江山稳如泰山,谁吃了豹子胆敢犯上作乱?”
刘贺本来就对夏侯胜没有好感,这会儿见他居然挡住自己的车让自己颜面扫地,已是有些恼怒,喝道:“你快让开,朕的天下好好的呢!你不要再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夏侯胜何许人也?那可是西汉朝著名的今文尚书学“大夏侯学”的开创者,在汉武帝时就立为博士,曾官至长信少府、 太子太傅。面对王安的发难,他引经据典把刘贺数落得哑口无言。“陛下,您难道没有听说过胶西王不干好事因而灭亡的事情吗?胶西王身边有一个善于谄媚的臣子叫侯得,胶西王的所作所为明明和夏桀、商纣一样,侯得却说胶西王与尧、舜相同。胶西王喜欢他善于奉承,经常和他同起居,专门听信他的妖言邪说,以致弄到身死国亡。如今陛下的身边也同样有侯得一样的小人啊。您亲近他们,渐渐地就会沾染上他们的恶习,置朝廷制度、帝王礼义而不顾,这是要步胶西王的覆辙的啊!”
王安一听夏侯胜引经据典影射自己,顿时恼羞成怒,“陛下,你都听听,这老不死的都说了些啥?他这是把我比作侯得、把陛下比作胶西王啊!”
刘贺这会儿勃然大怒,“夏侯胜,朕念你是三朝元老,朕不为难你。但朕想告诉你,朕不是胶西王,朕的身边也没有什么侯得。你休要再说了,快给朕让开。”他虽然讨厌夏侯胜,但也知道他的大名与威望,不敢太对他放肆。
一同来劝谏的侍中傅嘉急了,道:“陛下若是不听,那胶西王的昨天就必将是陛下的明天啊!”
刘贺一听,一个小小的侍中居然敢诅咒自己,顿时大怒,这老虎不发威,别人还把它当病猫了!好吧,我就先拿你开个刀!“来人啦!给朕将这厮捆起来关进监狱!”立刻有侍卫上来,将侍中傅嘉五花大绑绑了,投入了北军监狱。然后又有人将夏侯胜从龙舆前架开。
他这一招果然厉害,其余想要劝谏的大臣纷纷止住了脚步。刘贺带着自己的人得意地走了。
这一幕当然也没有逃过霍光一伙人的耳目,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霍府。
田延年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霍府,“主子,不好了!我们谋划的事泄露了!”
霍光心里猛然一惊,“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田延年这才道:“今天退完朝的时候,刘贺又打算要外出游乐,没想到被夏侯胜与傅嘉挡住了。刘贺当时很是生气,责问夏侯胜凭什么管他逛街之事,那夏侯胜当场劝谏说刘贺刚登基不久,这个时候不理朝政,又不在宫里呆着,万一有人犯上作乱,该如何应对。幸亏那刘贺没有听他的,当场斥责了夏侯胜,并将傅嘉打入了诏狱。”
霍光用疑惑的目光盯着田延年,问道:“你是说夏侯胜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计划?这不可能吧?此事就你、我、张安世、杨丞相与我的两个女婿知道,这些人,都是不可能出卖我的啊?”
田延年道:“主子,这事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不会骗你的。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走漏了风声。对了,早两天,我去告知杨丞相您的决定的时候,那杨丞相一直在犹豫不决,还说什么‘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就算是皇上对臣有不义,但做臣子的,总不能对皇上不义’的屁话。后来,还是他夫人出来答应了这件事。主子,您看这件事是不是从杨丞相那儿走漏的消息?”
“你是说杨敞?”霍光有点不太相信,“应该不至于吧?当年上官桀与长公主密谋要置我于死地,就是他给我报的信。我猜他应该不会做出出卖我的事来。不过,此事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得抓紧行动了。就明天了,你去把杨丞相请来,我也让禹儿去通知范明友、邓广汉与张安世一声,让他们明天按商议好的计划行事。”
“这今天才开过朝会,明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啊?”田延年提醒道。
“这我知道。你就让杨丞相今晚连夜派人去通知二千石以上的官员,明日一定要上朝。如果有谁起疑,问起上朝的原因,你就说我要亲自出马讨论今年的盐铁政策的修改。这件事你要盯着杨丞相落实了。办完这件事之后,就与他一起来我府上起草给太后的上书。”霍光吩咐道。
“好,主子。我这就去杨丞相那儿了。”田延年应道。
第二天,刘贺一点也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带着身边的一帮奴仆又驾着九游车,一大早就逛街去了。
文武大臣们得到通知,也是早早地聚集到了未央宫的大殿上。
霍光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首先站出来发言道:“诸位大人,请大家静一静。今天我召集大家来,主要是有一件事想和大家一起商议商议。大家这些天来,也是有目共睹的了。这昌邑王刘贺行径昏乱,完全丧失了作为一个帝王应有的礼义。他在位二十七日以来,使者往来不断,拿着旄节下命令给各官署征调并索取物资,共一千一百二十次。他的这些行径,恐将危及社稷,你们认为该怎么办?”
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原本以为是来讨论今年的盐铁政策修改一事的,如今却听霍光说出这种以下犯上的大事来,那不是明显的要造反的节奏吗?大汉朝成立以来,又有几个造反成功的?不都是一个个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的吗?顿时一个个吓得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倘大的未央宫中鸦雀无声,就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也都听得见。有几个胆小鬼,竟然吓得尿裤子了。
这时,侍御史严延年站了出来。严延年,东海下邳人。父为丞相掾,少学法律于丞相府。只见他大声喝道:“大将军,您这是想要干什么?!你私自召集大臣参加朝会,说是让我们来讨论今年的盐铁政策修改一事,实则以下犯上,想擅自废立,这难道是一个臣子所应当做的吗?”
他这一大声喝道,顿时让昌邑王刘贺一派的人有了主心骨,纷纷站出来指责霍光。“是啊,你是不是想谋逆?”
局面一度很是混乱,毕竟擅自废立是一件很大的罪名,跟谋反罪并无多大的区别。所以,有些本来站在霍光一边的人也犹豫不决起来,不知道要不要站出来挺霍光。因为这一旦失败,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大将军,你不是让我们来讨论今年的盐铁政策修改一事,何必讨论这些题外的话呢?那些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该讨论的,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议题,来讨论今年的盐铁政策修改一事吧。”也有大臣从中打起了圆场。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袖手旁观,等待哪一派获胜。因为毕竟这个昌邑王的所作所为,实在有失体统,侍候一个这样的昏君,迟早有一天脑袋瓜子是怎么掉的都不清楚。他们也巴不得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田延年打量了一下大殿里的情况,顿时心中有数,知道自己该出面支持霍光了。
只见他站起来,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按剑柄,冲着霍光厉声喝道:“大司马,我也来跟你理论理论!孝武皇帝驾崩前,把孤儿和天下一并托付给了大司马,那是因为孝武皇帝相信大司马忠正贤良,能够保障刘氏大汉江山的安全。但现在先帝离去,新任的皇上行径昏乱,以至群下鼎沸,社稷将倾,大司马您的责任到哪里去了?!而且,汉朝皇帝的谥号,常带一个‘孝’字,就是要让后世子孙,长久地保有天下,使宗庙血食延续不断。如果因为皇帝不贤,而令大汉宗庙绝祀,大司马您死后,有什么面目去见当年托孤于您的先帝?今天您既然带了个头,把这事说开了,那很好。我们想知道您的打算。因为这事绝对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如果群臣当中有胆敢不踊跃支持者,请让我用这把剑斩了他!”说完,他就拔出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来。
田延年的这番慷慨陈辞,表面上是指责霍光,其实是在支持霍光的行动,同时也恫吓群臣,谁要不听霍光的,马上就将被斩首。
昌邑王带来的长乐卫尉安乐,已经闻讯赶来。他一见情况不妙,连忙拔出手中的剑,大声喊道:“大胆!你们这是以下犯上,想要谋反!来人啦,把他们两个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张安世一声怒喝。“来人啦,把昌邑王的人全部给我拿下!”原来张安世悄悄地连夜把驻守霸上的重兵都调了进来,加上南北二军原本就是范明友、邓广汉部属,所以霍光早已轻易地解除了昌邑王带来的警卫人马,掌握了宫内的警卫。
安乐一看大势不妙,只好把手中的剑一扔,乖乖就擒。与龚遂等人一起关入了监狱。
群臣们一看就架式,霍光一派明显占据了上风,马上见风使舵,立即表示支持霍光。
邴吉站了出来说道:“愿意听从大司马的吩咐。”
霍光一看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道:“吩咐倒是不敢。不过,当年孝武皇帝将孤儿和天下一并托付给了我,我就不能不尽这一份心,而让大汉的江山在我的手上丢掉。这昌邑王行径昏乱,危及社稷的安全,完全丧失了一个帝王的资格,我建议将此事禀告孝昭皇后,废掉刘贺让他返回昌邑国。诸位觉得如何?”
这孝昭皇后也就是霍光的外孙女,这一层关系谁都明白。与其说是禀告孝昭皇后,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群臣中虽然有人觉得不妥,但谁也不敢冒着被田延年砍头的危险站出来。霍氏势力在朝廷中已经是如日中天了,连皇帝都敢说废就废,再加上执掌京城兵权的张安世也站到了他那一边,我们就都一切顺其自然吧,反正江山又不是咱家的。大家都抱着这种心态,此事就好办了。
杨敞这时拿出来早已写好的上书,道:“大司马是当年孝武皇帝指定的托孤大臣,理当对大汉的江山负责。这昌邑王行径昏乱,危及社稷的安全,完全丧失了一个帝王的资格,我等也是有目共睹。我已草拟一份给太后的上书,如果大家有附议的,就在后面签字署名吧。”
这就是要拿实际行动表决心了,那些表过态的官员们纷纷走了过来,在杨敞的上书后面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霍光一看朝廷中的绝大部分官员都站了过来排队署名,顿时满意地笑了。
杨敞待众大臣一一署完名之后,马上持上书禀告孝昭皇后。
孝昭皇后上官氏早就接到自己外公送进来的消息,这会儿看了杨敞呈上来的奏书后,岂有不依之理?马上来到了未央宫的大殿上,静候昌邑王刘贺的归来。
昌邑王刘贺带着那一帮奴仆驾着九游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未央宫。一踏进宫门,就发觉有点异常。守卫宫门的卫兵不再象以前那样行礼,反而在他们一伙进入宫门的时候立刻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昌邑王刘贺大惊,呼道:“大胆!你们要造反吗?”
话音未落,黄门令大声喊道:“皇太后有懿旨,宣昌邑王刘贺觐见!”
连皇太后都来了,还要召见自己。此时,刘贺更加慌乱起来,以为是自己当初调戏上官氏的事发了,急忙问黄门令:“朕做错了什么了?现在皇太后也宣召朕!”
黄门令答道,“陛下自己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昌邑王刘贺入殿后,看到上官太后身披珠襦,盛装坐于大殿之上,群臣表情肃穆,于是便匍匐跪拜。
安静片刻,上官太后宣召刘贺伏前听诏。
此时,霍光与群臣将联名弹劾昌邑王的奏章交了上来。上官太后令尚书令当庭宣读这一份奏章。
尚书令听令,便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从上官太后的手中接过大臣们联名写的奏章,开始朗声宣读起来:“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腰斩!’……”
尚书令读到此处,上官太后实在听不下去了,用十分愤怒的声音说道:“够了!为人臣子,怎能悖乱如此!”
小姑娘声音虽然不大,吓得刘贺匍匐跪行到上官太后的跟前,想请求她的原谅。
尚书令顿了顿,接着读道:“……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1127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
愤怒未消的上官太后连考都没有考虑,即刻说了一个字,就批准了大臣们的请求:“准!”
这句话说出口,跪在地上的刘贺就不是皇帝了,而是一个普通的罪王。
尚书令宣读完毕,众卫兵便一拥而上,将刘贺从昌邑带过来的人全部绑了起来。
昌邑王刘贺一见,这才知道大势已去。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早些天龚遂对自己的忠告,可惜事情已经太晚了,而且无法再挽回了。自己确实是太心急了一些,急于让昌邑的旧人取代朝中有实力的大臣,可是,事情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在一登基的时候,就应该斩除霍光这个大权臣的。不过,他仍然不死心,在尚书令宣布完他的“罪状”之后他仍然不忘记替自己分辩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朕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朕身为一个天子,任命朝中大臣,这些人持节诏诸官署征发,难道全是些荒唐的事?好吧,朕再退一步,就算这些全是些荒唐的事,也全部都算到我头上好了。朕听说过如果天子有七个诤臣,即使无道也不会丢了天下。朕身边的诤臣有郎中令龚遂、校尉王吉、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侍中傅嘉等人,又何止七个?如今,你们却说朕行径昏庸,将危及大汉的天下,是何道理?”
霍光没有想到这刘贺居然还如此钻牛角尖,提出这么棘手的问题来,不过,现在朝中的局势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了,他直接避开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转而十分傲慢地回答道:“皇太后已经下诏把你废了,你已不再是我大汉的天子了,还是让臣护送你回你原来的封地去吧。” 说完,霍光就把刘贺身上佩戴的象征皇帝身份的玉玺绶带解下,呈给上官太后。
谁都知道,这是霍光理屈词穷了,要知道,这个掌握皇帝废立之权的上官太后此时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且她还是霍光的外孙女。昌邑王刘贺一见跟霍光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人家根本就不依你的,再这么僵持下去,弄不好自己性命都难保,只好仰天长叹了一口气,看了朝中文武众大臣一眼,自我解嘲地说道:“都怪我太傻了,戆头戆脑的,这大汉的帝位不是我这种人能坐的。不坐也好,我还是回我的封地快活些。”说完之后,也不接旨,就上车扬长而去。
文武群臣上奏太后说:“古时候,被废黜之人,要放逐到远方去,使其不能再参与政事。请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太后下诏,命刘贺回昌邑居住,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他当昌邑王时的家财也全部发还给他,其姐妹四人,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撤销昌邑国,改为山陽郡。 至此,废帝一案圆满落幕。
霍光一看,还有些不放心,于是也赶紧上马,亲自以皇帝乘舆的副车陪送刘贺到达昌邑王的府邸。
临别,他对刘贺说:“大王所作所为,乃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侍奉于大王左右了。”然后,居然还挤出了几滴眼泪,作状痛哭了一番,这才放心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