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由作者：木为秀，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因镇上三日一小集，十天一大集，周围几个村有不少人都靠在镇上做个小买卖为生。

郑生家中有几亩薄田，其中有半亩地总长不成庄稼，他心思活络，便种上了菜，平时在附近几个村叫卖，农闲时也常去镇上赶集。

郑生的家离镇上有二十多里地，如果他去赶大集就得起早赶路，要不占不到好位置。

这天是大集，刚到四更，郑生就起床，把菜装到担子里，又检查了一遍钱袋子，一切都妥当后，挑着担子就要出门。其妻杨氏忙拉住他，把一件夹袄递过来，口中责备他道：“今天都寒露了，夜里风凉，你怎么还穿单衣出门。”

郑生道：“走路要出汗的，穿着它等一会儿也得脱了，麻烦。”虽这么说，他却已经放下担子接过夹袄。

“你到镇上时候天还早呢，那会儿寒气正重，到时候你一身的汗未消，猛地冷一下子，病了怎么办？先穿上，热了你脱下它放担子里，到镇上千万记得把夹袄再穿上，出了太阳再脱掉不迟。对了，天黑，你又挑着担子，别走太快，省得磕着碰着。还有，到了镇上，记得买一碗热粥喝，别图省钱喝凉水……”

“哎呀，你这婆娘，啰啰嗦嗦的，再耽误天就亮了。”郑生边穿夹袄边说，“你再回去睡会儿，邻居胡婶儿今天也要去赶集，她家里有牛车，你和胡子坐车去。”

说着，郑生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出了门。

走了约四五里地，他觉得累了，便停下坐在路边休息，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个破庙，里面隐约有若明若暗的火光，兴许也是赶早去镇上的人在那里歇脚，于是他便挑起担子走过去，想着正好结伴同行。

破庙里有两个人，一个赤膊大汉，一个带着头巾的姑娘，他们旁边放着一个大箱子和几杆花枪，看起来像是跑江湖卖艺的。大户人家买我的菜要我送到家里，隔天再去却发现那是个破庙。

一问，果然如此。

赤膊大汉说他姓袁，叫袁三，他旁边的姑娘是袁小妹，两人是兄妹，就靠走南闯北卖艺为生。袁三性子豪爽，不认得郑生也像好友似的热情，拎着葫芦就劝郑生喝酒，郑生摇头拒绝，他也不在意，仍旧笑着跟郑生说曾见过的奇闻异事。

过了片刻，袁小妹开口劝道：“你别喝太多酒，咱们这回是去给朱员外贺寿的，你误了事就不好了。”

袁三听了，猛灌几口酒，才依依不舍地把酒葫芦收起来，而后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肉香扑鼻，他扔一块肉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嚼着东西，一边让郑生。

郑生闻见肉味，食指大动，正要拈一块尝尝，忽听得外面有人喊他，那声音仿佛是杨氏。他一愣，忙走出破庙，朝路的方向一看，见有一盏灯笼悬在夜幕里，正一点一点往前挪。声音又传来，这回听得更清楚，路上那人果然是杨氏。

郑生喊了一声，忙迎了过去。

一看见郑生，杨氏就嗔道：“你这人，只顾闷头赶路，都不听身后动静的？我喊了你一路，嗓子都哑了。”

郑生看她气喘吁吁，脸上的汗也不少，外面风又凉，忙拉她进到庙里，又担心地上凉，便把夹袄从担子里拿出铺在地上让她坐在火堆旁边，才说道：“不是说让你天亮了和胡婶儿一起去集上，你又跟来做什么？再说了，虎子还小，留他一人在家也不是事儿。”

杨氏道：“还是放心不下你自己走夜路，想了想，还是跟过来吧，反正也睡不着了。而且你忘了，我说今天要和你赶早集，昨天晚上就把虎子送胡婶儿家去了，让她帮忙照看一晚上。”

郑生一愣，笑道：“我忘了。”

杨氏扭头和袁小妹说话。杨氏善谈，袁小妹走南闯北见识也广，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听说袁家兄妹是去给朱员外贺寿，杨氏也跟着说了几句，郑生在一旁纳闷道：“我都没听说过镇上有什么朱员外，你是如何知道的？”

杨氏瞥他一眼，笑道：“就是从你说的那些碎嘴妇人处听来的。”

见妻子说出两人家中闲话之语，郑生一哂，不再说话。

又歇了片刻，郑生夫妻和袁家兄妹同时动身。郑生顾忌到杨氏，走路有些慢，袁家兄妹急着赶路，便同他们道别先往前走了。

两人在路上又歇了几回，郑生估算着可能比往常耽误了不少时间，果然到了集市，靠中间的摊位早就没了。郑生挑着担子转了一圈，最后在一棵大树旁停下，这里虽靠里，却也不算偏僻，而且此处正好有一个空挡，摆个小摊正合适。

杨氏也道：“就这里吧，太阳出来也能遮阳。”

摊子还没收拾好，已经有人要买菜，郑生想早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少人喜欢趁着大集走亲戚，所以要招待亲戚的人家通常会起早买菜，而且要的量都不小。

郑生看秤，杨氏收钱，两人很是忙活了一阵，小半筐菜便卖了出去。

人渐渐少了，郑生让杨氏坐小凳子上休息，他自己靠着树蹲下，一边顾看着菜摊，一边笑道：“今天开头不错，这些菜要是卖完，够给你和虎子添两身新衣裳了。”

杨氏拍拍他身上的夹袄，笑道：“这几年你总给我们买衣裳，已经够穿了。你还是先给自己买两身衣裳吧，你看这夹袄，穿了六年，都破了几个洞了，补得再好，也不如新的暖和，别人看了也笑话。还有啊，眼看入冬，你的棉衣也拿出来晒一晒，那样穿着舒服。”

郑生眯着眼听杨氏唠叨，也不说话。

最后，杨氏不耐烦了，问他：“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那我都说了什么？”

“我婆娘在疼我。”郑生看着杨氏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你做的针线活好，衣裳穿个几年也不坏，都还能穿呢，换它做什么。虎子不小了，我把这钱省下来，等开春了送他去学堂念书。”

杨氏道：“虎子上学堂的钱我早攒下了，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还是给自己添几件衣裳吧。”见郑生又要糊弄过去，杨氏忽然板起脸来，郑生忙改口，答应菜卖完了就去买布，杨氏这才笑了。

集市的人渐渐多起来，两人又忙了一阵，菜卖出去一半。杨氏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差不多到和胡婶儿约好的时间了，就去跟胡婶儿约好的地方接虎子。郑生自己忙了一阵，觉得有些饿，刚掏出饼吃了两口，又有人来买菜。

这人是大户，一张口就买下剩余的菜，就这还嫌不够：“你这菜新鲜，就是太少。唉，朱员外过寿，来的客人太多了。”买菜的人念念叨叨，又问郑生：“我还得去别处看看，你能不能把菜送到朱员外府上？”

郑生答应，买菜的人便说了个地址，郑生看路有些远，担心杨氏回来找不到他会着急，就跟旁边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帮忙告诉杨氏一声，而后挑着担子就出了集市，往前走一阵后拐进一个胡同，七拐八拐，快要转晕的时候，他终于到了朱员外家的后门。

后门半开，外面有两个人守着，时不时有其他人挑着担子进去，看样子也都是送货的。

郑生忙挑着担子走过去，说是送菜的，看门的人问了两句，又看了看担子里的东西，就让他进去了。

进门之后，郑生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朱员外家实在是太气派，只这一处已是奇花异草遍地，假山亭榭相连，那朱员外住的院子更不知是怎样呢。想到此处，郑生慌得低下头去不敢再乱看，唯恐因为大意犯了人家忌讳。

低头向前走了一阵，郑生不由纳闷，看门的那人说沿着路往前走，到了第一个路口向左拐个弯就到了，怎么这路像走不完似的，刚才在门口看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远啊。

难道是这里的路都连着，他不小心走错了？郑生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正好看见前面不远有一个路口，不过这路口却是向右拐的。郑生怕走错了路，忙回头，想到门口再问个清楚，谁知入目却是一处小花园，花间还有二三丫鬟在剪花，哪里还有他方才进来的那扇门？

郑生不由怔在原地，眼看剪花的丫鬟拎着花篮往这里走，他越发的手足无措。

见有陌生人，正说笑的几个丫鬟惊呼一声，问道：“你是谁？”

郑生忙得拱手作揖道：“我是来送菜的，却不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们家老爷精通机关遁甲之术，这宅院就有很多迷阵，没人领着还真容易迷路。”为首那丫鬟捂嘴笑道，“今天我们家老爷过寿，我们正愁没礼，不如拿你充数。”

说着，几个丫鬟上前，不由分说推搡着郑生就要往前走。

郑生挣扎，谁知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丫鬟力气不小，他竟半点挣扎不开。郑生不由恼了：“胡闹什么，快放开我！”

那几个丫鬟只笑道：“到了地方自然会放开你。”

郑生再挣扎，却觉浑身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一阵酥麻无力后，脑子也开始有些不清醒。谁知下一刻，那几个原本貌美如花的丫鬟竟变成了丑陋吓人的大蜘蛛，它们口中的蛛丝密网一样从头上落下来，惶恐之下，郑生不由挣扎得更厉害。

那几个蜘蛛登时变得更凶神恶煞：“再乱动，现在就把你的心肺掏出来！”

恍惚中，郑生似乎看到杨氏慌慌张张往这边跑，心下更是慌张，不由胡乱喊道：“青娘，快走！”

而后，他就晕了过去。

郑生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梦里的他挑着担子从外面回来，担子里头放着给杨氏买的两块好布，还有一双精致的虎头鞋。杨氏正坐在窗下给他做夹袄，她旁边的筐子里还放着几块柔软鲜亮的布，那是杨氏准备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衣裳用的。

郑生想，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杨氏的肚子格外大，行动非常不方便，他要呆在家里守着她，小买卖暂时就不做了。

虽然这么想，可他怎么还慌慌张张往外跑呢？明明屋里杨氏喊得那样厉害。

对了，半夜的时候，杨氏的羊水忽然破了，他要去找产婆。

产婆找来了，是村里最好的那个，可是屋里怎么这么安静，杨氏一动不动，孩子脸色青紫躺在她身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的手上，怎么都是血？

郑生害怕起来，他想到杨氏身边去，却发现周围黑雾茫茫，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由大喊：“青娘！青娘！”

郑生忽觉脸上一痛，耳边同时传来杨氏有些担忧的声音：“快醒醒。”

郑生猛地睁开眼，杨氏蹙眉担忧的模样映入眼帘，她旁边还站着个带着虎皮帽的男童，男童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豁牙：“爹，你是不是做梦梦见大老虎咬你了？”

看见他们，郑生心下一松，唇边刚露出笑，他又猛地站起，拉住杨氏和虎子就跑。

杨氏莫名，使劲拽了他一下，问道：“跑什么？”

郑生一边拽着杨氏和虎子接着跑，一边着急地对杨氏解释：“朱员外家的丫鬟都是蜘蛛变的，她们还要吃人……”

杨氏喊了一声“累”，说什么也不跑了，郑生无奈，急得满头是汗，杨氏看着他好笑道：“你可真是睡魔怔了，哪里有什么会变美女的蜘蛛？我还没问你，说好的去朱员外家送菜，你怎么跑到这破巷子睡觉来了？菜还撒了一地。”

听了这话，郑生才打量四周，一看，他果然是在一个破巷子里，巷子两边的房子破破烂烂，墙根底下荒草丛生，门板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牵扯得布满门楣的蛛网晃晃悠悠。

这哪里是他见到的神仙住处一般的朱员外的家？

郑生纳闷，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方才一切真是他在做梦？可是好好的，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睡过去吧？

想起之前去朱员外家时七拐八拐总不到头的巷子，再看看这条并不长的巷子，郑生一惊，他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吧？他听老人说起过不少撞邪、鬼打墙之类的事，越想越觉得和自己方才的遭遇很像。

那边，杨氏正拎着筐子捡起地上撒落的菜，虎子兴致勃勃帮忙。杨氏看了看筐子里的菜，对郑生说道：“都没坏，只是看上去不怎么好，往朱员外家送是不可能了，不如回集上便宜处理了。”

郑生点点头，也跟着杨氏捡起菜来，这一捡差不多快到集市那条大路了。杨氏笑他，亏得那两条巷子没人，要不菜早让人捡完了。杨氏又笑：“要不是看到你落在转弯处的夹袄和这一路的菜，我也找不着你。”

郑生挑着担子，杨氏扯着虎子，两人边说边走，快到之前摆摊的地方时，竟遇见了袁三和袁小妹两人。

袁小妹背着花枪，站在路边不停地埋怨袁三：“都是你喝酒误事，别人都进去了，偏你一身酒气让人给拦了下来，我们白跑一趟不说，一来二去得少挣多少钱？”

袁三醉意未消，却也知道错了，听袁小妹生气埋怨，也不敢反驳，抬头看见郑生，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两人寒暄几句，要分别时，郑生又喊住袁三，问道：“朱员外家在哪里？”

袁三往郑生刚才来的方向一指：“前面立碑那个小路口往左拐，前走一段，到另一条大路，顺着路往北走，看见门口搭戏台唱戏那一家就是。集市散了，你可以带着弟妹和孩子去看看热闹。”

郑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竟然是买菜人对他说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郑生心想，看来他确实是遇到鬼打墙了，说不准连买菜那个都不是人。

这么一想，顿生寒意，同时，郑生也庆幸，幸好杨氏看见夹袄觉出不对去找他了。

菜本来剩的就不多，郑生卖的又便宜，没一会儿就卖完了。

把钱袋子递给杨氏，郑生收拾完菜筐，把零散的东西都放进担子里，扭头问杨氏：“要不咱们带着虎子去戏台那里看看热闹？”

杨氏有些犹豫，她说想趁早去买些布料给郑生做冬衣，天冷了，很多摊位收摊早，这边虎子听了郑生的话却闹着要去看戏。最后，还是郑生拿了主意：“看戏去，不料什么时候不能买。”

戏台子很大，招来不少人看热闹，边上不甚要紧的地方还摆着些卖玩意儿的小摊，吃的玩热闹的，一眼望去，竟比集市那边还热闹几分。

虎子撒了欢的马似的就往里跑，拉都不住，郑生忙跟上去护着他，一是怕他磕着碰着了，二来也是担心他顽皮不小心冲撞了人，这朱员外非一般的大户人家，往来的客人定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虎子也看不懂戏，没一会儿就盯上了各种小摊，看见什么都想要。

郑生往袖子一摸，才想起钱袋子在杨氏身上，而杨氏正站在朱员外家门口和一个穿着新衣裳的妇人说话，那人锦衣玉钗，像是大户人家主子的打扮。不过她瞧着眼生，郑生便站着没动，等那人转身进了朱员外家里，才喊了杨氏一声：“你怎么认识朱员外家的人？”

杨氏一面掏钱给虎子挑玩意儿，一面笑道：“她是我娘家那边的一个邻居，前段时间给朱员外做了继室。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好些年不见，谁知这里遇见了。”

郑生道：“我听你向她道谢，为的什么事？”

杨氏笑道：“今天她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之前太匆忙没来得及跟她道谢。”

“你去接虎子的时候？”郑生一惊，“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小事。”杨氏随口应了一句，又被虎子扯着去买其他东西了，走了几步，杨氏又回头扯郑生，“傻站着干什么，快跟上。还有啊，这里的东西别乱吃。”

玩了大半天，虎子终于累了，趴在郑生背上睡着了。

不知何处传来鸡鸣声，杨氏听了脸上一阵恍惚，郑生待要问她的时候，她又笑了：“时候不早，你该回家了。以后少赶夜路，还有啊，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我和虎子。”

郑生听了这话，尚有些懵懂，却觉心口大痛，他伸手要去拉杨氏，却被她轻轻一推。

郑生只觉一脚踏空，猛地睁开眼，他身上盖着夹袄，耳边隐约有鸡鸣声，头顶天色将明。

有人说笑着走近，议论着今天要在集市上买点肉回去给孩子补补，也有的说要扯几块花布做冬衣，说的正热闹时，有人惊呼：“石头那边怎么躺着个人，旁边还有个担子，别是出事了吧？”

“哎呀，你看那边的坟地，怎么不少坟头前都摆着一把把的青菜呢？闹诡了不成？”

卖菜晕倒，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坟地，坟头都摆着青菜。

“别说了，怪吓人的。哎，后面那几个男人快过来，去看看那边躺着的男人怎么了？”

脚步声渐近，郑生已经清醒，却仍躺在地上没动。

自杨氏难产离开，到如今已是六年光景。这六年里，他像杨氏仍活着一样生活，做两个人的饭，出门和回家总要喊上一声，去集市除了给杨氏买东西，也会给孩子买上一份……他执拗地重复昔日两人相处的点滴，维护着只剩他一人的三口之家，哪怕被别人当成疯子。

可是，他从未梦见过杨氏和那个未能活着降生的孩子。

无论是幻是真，这是他第一次再见到杨氏。

郑生有种直觉，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杨氏推他的时候说，已是人诡殊途，余生便注定再无同归路。（作品名：《鬼市》,作者：木为秀。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禁止转载）

点击右上角【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