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讲得清爽他那对于星座魔鬼般的才能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是一爿小酒吧的老板。
在无锡大学城旁边的一条小弄堂的尽头,几株大桂花树的对面就可以看见它。酒吧虽小,却挺别致,玻璃铺顶,玻璃设墙,坐在落地玻璃墙边的椅子上,朝外望去,小湿地里水草丰茂,溪水清澈,波光粼粼,白鹭不时从中掠起,扑腾着宽大的翅膀向对面的青山飞去。
酒吧白天歇业,要是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特殊情况,你晚上一准能在酒吧里头见到他。与小弄堂里其它酒吧的老板不同,他一不笑脸迎客,二不做宣传推广。这年头,哪个老板不讲个和气生财呢,嘴角四十五度微笑谁不对金子一般的顾客施展呢。他不;这年头,哪家店铺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在网上招揽生意呢,他不。
这生意怎么做?这生意没法做。
可偏偏他的生意好得很,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大大地好。不是会员,甭想光顾;就算会员,也限人数。
一提起这个,隔壁酒吧的老板,一位风韵犹存的女人就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息:“你说到哪里说理去。”一年前,她眼馋这家名叫“星座酒吧”的火爆生意,毫不犹豫盘下隔壁店铺,风风火火开下了眼下这家规模更大,装修更时尚的酒吧,并且取下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名号——“梦幻星座酒吧”。结果,铆足劲头一年下来,生意平平,落得个不死不活。熟知内情之后,美妇老板倒也释然,不嫉,不妒。“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谁叫咱没那个本事呢。”她说。
你要问了,什么内情。
这么说吧,虾有虾路,蟹有蟹道,老鼠能打洞,狡兔有三窟。说得就是生存之道,立足之本。人也如此。有人天生神力;有人智力超群;有人耳听八方;有人目辨细微。说白了,一句话,这就是核心竞争力。
这位“星座酒吧”的老板,也有核心竞争力,用那些亲眼见识过的顾客的说法,就是有绝活。
关于他的绝活,以及他的一切传闻,在我没有应聘“星座酒吧”当伙计之前,都是从我的同班和同宿舍的好友钱广鑫口中得知的。钱广鑫是一个无锡当地的小富二代。他爹在无锡钱桥镇开一家焊管厂,几十号人,按现在流行的话讲,属于落后产能,一年到头,也就挣个辛苦钱,“要不然,我早就出国镀金泡外国妞了,唉,说多了都是泪哇。”钱广鑫一说起这个就摸胸口,声称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痛楚。
外国妞没有指望,本国妞倒是手到擒来,这孙子是我们班男生里最早泡到女朋友的,而且还是上海黄埔区的,不光如此,他女朋友还是英语系的系花,长得那叫一个叫人流口水,要身段有身段,要长相有长相,人送雅号“小赵丽颖”。更要命的是,此女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也算书香门第之后,家教不凡,琴棋书画,一样不落,虽然不见得有多高的造诣,可造就了她堪称高雅的气质。我们班里的男生都戏谑钱广鑫:“好白菜叫猪给拱了,天鹅肉给癞蛤蟆吃了。”
钱广鑫哪能听不出来这话里头对他女友的夸赞,随手给哥几个散了根苏烟,喜不自禁地回道:“嫉妒,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钱广鑫明显遗传了他爹的精明,清楚自个的优势和劣势,用他女朋友的对他的评价就是拎得清。他当然明白这么一个才貌双全又是上海最好的区的女孩绝不是看中了他的才貌。凭良心讲,那也得有啊,相貌就不说了,猪啊、癞蛤蟆啊,这些看似戏谑的评价,他不也默认了嘛,你以为他愿意啊,他知道自己的斤两。至于才嘛,据可靠小道消息,上个大学还靠花钱走后门,您自个掂量。
这么一来,钱广鑫对女友可不就有求必应嘛。
钱广鑫的女友爱去酒吧,钱广鑫就屁颠屁颠跟着去。钱广鑫说,他们一开始也不待见那个“星座酒吧”,要知道,那个时候,“星座酒吧”远没有后来名气,虽然装修还算明丽,可规模偏小,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几个平米,一句话,不够气派。
真正使得他们光顾,缘自一个姑娘。也正是这个姑娘用自己悲惨而恐怖的结局成就了“星座酒吧”老板的名声,造就了他的传奇。
三年前的一个周末,钱广鑫女友的表姐从上海过来看望表妹,钱广鑫和女友带着表姐去鼋头渚玩了一趟,晚饭过后就想着带表姐去酒吧放松一下。他们本来打算带表姐去那家他们经常光顾的弄堂里头最气派最时尚的酒吧,可女友的表姐不中意,她喜欢清静一点的。在弄堂里从头逛到尾,表姐选中了“星座酒吧”。
“说实话,到今天我都后悔,”钱广鑫不无懊恼地说,“就那么一进去,我女朋友就成了那个大叔的迷妹,害得我老吃醋。”
推门进去,里面甚至没有霓虹灯。吧台上方从玻璃屋顶上垂下来几盏有着宽大灯罩的黄灯,摆放齐整的座椅前空无一人,在浅黄色灯光的照耀下,就像是午后溪水中的鹅卵石。吧台后面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穿着黑色体恤的男人坐在高圆凳上正抱着一把吉他,低着头拨弄琴弦。
老板抬起头,看了看他们,他并没有放下吉他,拨弄琴弦的手指也没有停下,似乎并不觉得他们会留下。
可钱广鑫的女友却挪不开腿了,嘴巴凑近表姐的耳朵,用手挡住眉飞色舞地悄声说了什么。钱广鑫没有听清,只看到女友表姐听后朝向他的侧脸有些绯红。后来,在他的再三盘问下,女友才吐露那个悄悄话的内容。
“说了什么?”我问。
“妈了个巴子,”钱广鑫啐了一口,“小妮子说他特像《墨西哥往事》里头的安东尼班德拉斯。”
他忽然扭头朝我说:“你觉得像不?”
“你说呢。”我呵呵一笑。
他嘿嘿一笑,手一拍大腿说:“妈个巴子,确实魔性。”
钱广鑫说,现在看来,这魔性完全是被他女朋友一句不经意的搭讪引发的。
三人坐下后,老板见他们没有走的意思,就搁下吉他,问他们喝点什么。这个时候,钱广鑫的女友就犯起了花痴。
她盯着老板,双眼闪烁问:“老板,请问,为什么叫“星座酒吧”呢?”
老板浅笑一下:“请问,三位要喝点什么。”
钱广鑫的女友李慕瑾却不死心:“我看您酒吧也不是星座主题,甚至跟星座沾边的东西都没有呀。”
见老板依然不动声色,紧接着,她又调皮地补充了一句:“老板,不要低估我的好奇心哦,我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哟。”
老板一听,乐了,露出一口齐整白牙,他用食指在自个的右太阳穴上方画了个小圈圈:“在这里。”
李慕瑾扑哧一笑:“真的假的,露一手呗。”
钱广鑫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我的眼睛,若有所思了一会,才吧唧了一下嘴,说,哎,我说也奇了怪了。我说,咋了。他说,那些看相算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啥有的算的那么准呢,我一直都搞不清里面的名堂,从小到大,都觉得又玄乎又TM神奇。我说,你丫是跳远的?怎么说着说着就跳到八竿子打不着事上头了。
钱广鑫瞪了我一眼,怎么没关系了,依我看,那老板跟那些算命的没啥两样。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李慕瑾那句话就好比一根杆子一下子就把老板顶在死角了,再加上三人的六道目光跟锁链一样捆绑住他,他无路可退了,也无法挣脱了。除非,他不要脸,撕下脸皮,自砸招牌。
钱广鑫说,要是这大叔朝他那不争气的女友放放电,没准,那小妮子心一软就放他一马了。那哪成,钱广鑫正醋坛子翻了一地呢,这小子当即就把这种可能性给堵死了,“废了什么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呗。”
说到底,这晚上,这老板算是走了背运了。有时候,人这东西,说来也奇怪,跟苍蝇也没啥两样,都追腥逐臭,闻着气味就赶过来了。这不,先前与钱广鑫他们分开,进了其它酒吧的同学和朋友,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这下,可就热闹了,人一多,气势就上来了,它壮,它横,它不怒自威,它也虎视眈眈。这倒是李慕瑾没有料到的,讲良心话,她压根不想,当然了,更不舍得,让她为之怦然心动的大叔,处于如此剑拔弩张的境地,也绝不愿看到这位型男大叔当众下不了台面,她比谁都更深谙这样一个道理:谁要是让一个男人当众丢脸,谁就是他一辈子的仇人。
看来,这下惨了,自己这是好奇害死猫。李慕瑾是多精明的女子,她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的小把戏。男人的小把戏。她猛地扭头,朝男友望去,果不其然,钱广鑫正面露得色,一看就是他搞的鬼,这个挨千刀的。她用坚冰的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了他片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朝他当场发飙。盯到最后,她一跺脚,一甩头,再不看他。钱广鑫收到的信号,清晰,准确,明了,一句话————秋后算账。
出乎李慕瑾以及在场所有人意料,老板不仅没窘迫,反倒高兴起来了,相当高兴了,甚至朝着兴奋的表情发展。这可不是胡说,不是瞎说八道。是证据确凿的,是一目了然的,一点都不含糊。
就算是眼神再不好的人,也能看到老板那张脸的变化。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荡漾起来,就放佛两侧脸上都各划开了一只船,荡起浆,扬起帆,乘风破浪,这风不小了,起码也有个四五级。浪也挺大,估计不下三尺。
按李慕瑾的话说,他开始露了一手。按钱广鑫的话说,他牵出来溜了一溜。
他对李慕瑾说,那就给你调一种酒,要是不是你最中意的,分文不取。
李慕瑾与大伙一样,没料到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接招,分明是声东击西了,搞不懂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她一愣,眉头起伏,随即眉梢一挑,干脆利落撂下一句:“成交。”
实话实说,老板以这种方式迎战,其实风险极大,因为它没有一个标准,就算调出的酒真是对方最中意的酒,可只要对方不承认,也没辙。但老板似乎对此完全不设防,我想,他应该有他的对策。
钱广鑫说,老板首先给李慕瑾调了一杯鸡尾酒,与其说大家好奇他正在调制的酒,倒不如说是他的调制手法,与所有手法花哨的不同,他简洁、准确、直接,看起来简直到了吝啬的地步,放佛多一个动作都要花他钱似的。与此同时,又暴露了他另一个勾人的地方。
“又怎么了?”我问。
“他的右手,”钱广鑫以略带神秘的口吻补充道,“右手无名指竟然戴着一截黑套子。你说奇不奇怪。”
尽管大家最后都不约而同将目光聚焦在那截黑套子上,看起来,它幽深莫测,不知道通向怎样的一段过往,尽管大家都好奇的不得了,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起。而它所形成的威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些人已不由自主地朝后悄然退去。
老板为李慕瑾调好的那杯鸡尾酒着实古怪。居然往酒里搁了一枝带有新鲜树叶的短树枝。
老板将酒端给李慕瑾时,钱广鑫瞧见女友表情复杂,分不清是惊奇还是惊吓。后来,钱广鑫上网搜索得知,那种鸡尾酒名叫“莫吉托”,代表初恋。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老板之所以为女友调制这种酒,是洞察了当时女友和自己的情侣关系,直到女友东窗事发,才明白当时的寓意。
让钱广鑫不无懊恼的是,当时老板给他调制的鸡尾酒,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在场的接过为他们量身定制的鸡尾酒后,没有一个有异议,大家似乎也都没有什么举动,记忆中,那时一阵沉默。
还是老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打破了沉默。
他不动声色地指着李慕瑾说:“你,天蝎座。”
又指着钱广鑫说:“你,射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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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报数一样,老板将在场的一一报了一遍属于他们的星座。
在大家报以不可思议的惊叹时,老板将目光锁定在李慕瑾的表姐身上,停顿了一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与李慕瑾的妩媚、前卫不同,这个女孩极素雅,一袭青花长裙衬托她显得格外的亭亭玉立。很像是从古画里施施然走出的女子,有一种罕见的古典之美。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李慕瑾的表姐,雒芊芊正一边品尝着鸡尾酒,一边无声地流泪。由龙舌兰、柠檬汁和橙味的利口酒调配而成的鸡尾酒也失神地望着她,酒杯边沿撒上的一点盐巴就像撒在她的心伤处。
后来,从李慕瑾口中得知,老板为雒芊芊调制的鸡尾酒名叫“玛格丽塔”,寓意凄美的爱情。李慕瑾说,很长一段时间,表姐都沉浸在无法挽回的逝去的爱情之中,无法自拔,她之所以过来看望她,其实不过是逃避她母亲不断逼她相亲的一个借口。
雒芊芊的泪水,让大家都茫然无措,老板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慢慢合上了,指向她的手指也缓缓垂了下来。
暑假过后,又一个周末,雒芊芊又来了。
这一次,她完全像变了个人。脸就像花坛,时刻绽放花朵。
钱广鑫说:“去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她走路都像挟裹春风,浑身上下自带光环。”
我撇嘴:“吓,编故事呢。”
钱广鑫白我一眼:“门外汉,懂个屁,没听说过恋爱会让人发光?”
钱广鑫开着老爹的那辆广本,载着姐妹俩,直奔灵山大佛。女友先前告知他,表姐此行就是冲着灵山大佛来的。
雒芊芊的目的不言而喻。
一路上,无论见到什么,哪怕是排队进入景区时,有个染一头红毛的瘦小伙无耻地插队,都能让雒芊芊笑出声来。如同上一回来,无论见到什么,都能让她黯然落泪。
晚上,没等他们发出邀请,雒芊芊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星座酒吧”坐坐。在听到表妹说出“甚合我意”之后,她居然喜不自禁地伸手要与表妹击掌,李慕瑾着实愣了一下。去酒吧的路上,李慕瑾私下告知钱广鑫,长这么大,表姐从没有如此不冷静过,她压低声音感叹:“只能说,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
雒芊芊的惊人变化,当然逃不过“星座酒吧”老板的眼睛。老板的记忆力着实惊人,刚一照面,他立刻就认出了雒芊芊,虽然他只是微笑示意,不过,彼此都能感觉的出来。
“我相信凭老板那样子厉害的角色,应该不会瞧不出雒芊芊已坠入爱河,奇怪就奇怪在这上面,”钱广鑫面露玄机说,“谁曾想在我们快要离开时,他居然没来由地朝雒芊芊说了那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呢,那话听来甚至叫人不寒而栗。”
钱广鑫说,是这么回事。那晚他们来到酒吧时,里面已经没有空位,要知道,这个时候,“星座酒吧”的名号已声名鹊起,每晚一开张,来见证奇迹,甚至找老板占卜星座行运的顾客,络绎不绝。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缝插针在玻璃墙旁的一张圆形座位前落座。与往常一样,酒吧里以情侣居多,尤其以年轻女性为甚。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关“星座酒吧”的老板会通过星座占卜行运的说法,在整个大学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流传开来。不知真假,不过,据李慕瑾亲身体验,给出的评价,四个字:神乎其神。
“我想,这也就是雒芊芊迫不及待的原因吧。”钱广鑫说。
“夸大其词吧。”我说。
钱广鑫说:“夸不夸大其词,我不清楚,不过,我倒是亲眼见过这么一出。你自个掂量掂量。”
他们刚向服务生点完单,从吧台方向隐约传来恸哭声,正在演奏的音乐也似乎被感染了,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常驻这里演出的来自江南大学的学生乐队里的吉他手和鼓手都似乎悲悯起来,拨弄琴弦以及敲击鼓面的手显得犹犹豫豫。
顾客们都面面相觑。
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圆形转凳上,搁在吧台上的双臂环抱,头埋其间,身体起伏不定。她身形修长,窈窕,从一袭黑色蕾丝裹裙中露出的纤细的肩膀,看上去很是苍白。与衣着极为不搭的是,居然染了一头黄头发,苍黄的那种,这使她看起来很是别扭。
她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
乐队也还在犹犹豫豫地演奏。
老板朝乐队打了个响指,演奏随即戛然而止。
这尴尬的气氛终于终结了,大家都如释重负。
老板抽了几张纸巾,用指关节在女人的头前边轻轻敲了几下。过了几秒,女人缓缓抬起略显蓬乱的头,一边接过纸巾一边连连念叨着什么。声音比较含糊,听不大清爽。
向前面的人打听,方才得知,那女人一直在念叨:后悔没听你的话。
雒芊芊又从外面接完电话回来,她得知那女人的念叨后,面露惊诧,不过,与表妹李玫瑾不同,她对此没有表达任何看法,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其实,这个时候我就有些烦她了。”钱广鑫点了根烟,吐了一个烟圈。
烟圈散开,袅娜上升。
我感觉他的话跟袅娜的烟雾一样,有些缥缈了。“怎么着,难不成是看上她了,想姐妹通吃,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我说。
“滚犊子,”他说,“你知道个啥,搁你你也烦。”
他弹了弹烟灰,白了我一眼:“其实,我也不是烦她,而是烦她男朋友。白天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打个电话也就罢了,到了晚上居然每隔几分钟就打来一个,还动不动要跟她视频,弄得人心烦意乱,感觉自个也跟着当了一回犯人似的。不光我烦她男友,我女朋友也烦,私下里直接跟我说那人是不是变态啊。”
他突然嘿嘿一笑:“你不知道,后来我女友实在忍不住了,趁那个男的又一次跟她表姐视频时,一把夺过表姐的手机,用玩笑的口气故意刺激他,叫他是该小心,这边的帅哥一大把,尤其是老板,真正万人迷。你猜怎么着,那孙子居然绷不住,当即变脸,一个劲地嚷着,非要看看老板到底是不是她吹嘘的那样,你说说看,这孙子也快奔三的人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这都不提了,竟然还听不得别人比他帅,真他妈幼稚到家了。我都搞不懂她表姐那样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这号奇葩的。”
我说:“不是有那么一首歌嘛,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再说了,周瑜打黄盖,人家乐意。”
“乐意?”钱广鑫冷哼一声,“嗯,乐意,乐意到把自己也————————”
他欲言又止,随即朝我摆了摆手,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我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个屁,提起来我就来气,从视频里看了老板之后,就逼着她表姐连夜回上海,这不,没办法,我倒霉呗,和女友开车送她回上海呗。”
那晚临走,雒芊芊却干了一件出人意料事。
雒芊芊起身时,向表妹李慕瑾和钱广鑫一再表示歉意,不过,看得出来,她虽然神情颇显尴尬,但稍微有眼力的人都能瞧得出来,在她的尴尬之中却流淌着抑制不住的甜蜜。
钱广鑫让她俩先走,他去买单,不想,雒芊芊却跟了过来,他原本以为她这是要抢着买单,谁知,雒芊芊站在吧台前,盯着正在调制鸡尾酒的老板,一声不吭,老板察觉到了,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您有什么事吗?”老板问。
雒芊芊低下头,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钱广鑫瞧见她的一侧脸颊像滴入了稀释的红墨水。她胸前起伏。李慕瑾不明就里,已在门口催促她。
雒芊芊这才猛一抬头,挺直身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对老板说:“您能帮我占卜星座的行运吗?”
钱广鑫顿了顿,眯着眼盯着我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就是这个时候,老板说了一句惊人的话。古怪又瘆人。”
当时,老板听她这么一问,没有答复,而是从她脸上移开目光,重新调制起鸡尾酒。像是在考验雒芊芊的耐心,也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思考。
李慕瑾已赶了过来。
她见表姐等得很焦急,刚要朝老板开口。表姐的手机,又响了。电话那头,表姐的那位新男友又在喋喋不休。李慕瑾看着表姐一个劲地向对方道歉、陪笑脸。看得出来,表姐丝毫不以为意,自始至终她都是甜蜜的。
哄好男友,表姐央求老板:“可以吗,请快点。”
老板用白手巾擦了擦手,搁下白手巾,目光越过雒芊芊头顶,眼神缥缈,像是自言自语:“血淋淋的祭品。”
任凭表姐和李慕瑾一再追问,老板再也没开口。
钱广鑫透露,后来李慕瑾也许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或许受表姐的委托,曾试图从老板处旁敲侧击,老板却岿然不动。李慕瑾最后央求:“也许可以救人一命呢。”
老板说:“世间太多事都无能为力,泰坦尼克号早就发现冰山,也只能眼睁睁撞上去,这就是宿命,你表姐也是。”
李慕瑾没话好说。
再一次听到雒芊芊的消息,已在一年多之后,没曾想,竟晴天霹雳。
雒芊芊死了。
关于雒芊芊的死因,至今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雒芊芊是被她的丈夫残杀的。此人正是之前那个电话不断并且吃老板醋的奇葩男。
这个时候,老板的那句血淋淋的祭品,在李慕瑾的头脑里中无比清晰。
“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她说。
酒吧里的顾客都知道那件轰动全国的案件,都噤声不语望着老板。
老板暂停了调酒,习惯性地不紧不慢地用白手巾擦拭了双手, 然后,以不无遗憾的口吻说:“泰坦尼克号终究撞上了冰山,我以前说过,这就是宿命。”
他说:“你表姐是巨蟹座,不仅具有巨蟹星座的一切优点与缺点,同时A型血的特质又强化了这些优点与缺点,再加上她的家庭环境,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使得她从小到大以一种乖乖女的形象示人,可俗话说得好,越是缺什么,就越是补什么。你表姐也一样,因此,她注定会爱上那类离经叛道的坏男人。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李慕瑾想了一会:“有道理。”
老板问:“就算事先告诉你,你能改变你表姐的性格吗?”
李慕瑾叹息一声:“我又不是上帝。”
老板接着说:“而她的丈夫是双子座,双子座的特点你也知道,尤其他还是卖相不错的双子座,对于你表姐那样的童话情结浓厚的巨蟹座来说,白马王子更为致命。同时,他又是B血型,使得他成为双子座中的偏向极端的一类,更为不幸的是,他成长于单亲家庭,母亲的全身心的溺爱更将他推向双子座中最极端的一类。所以,与其说你表姐的丈夫是个男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心智不全的艳丽而又畸形的怪物。这样的怪物,天然会要逃避稳定的情感,多姿多彩浅尝辄止才是他们的永恒追求,如同吸食毒品上瘾,这同样也会上瘾。然而,你的表姐,一个为爱飞蛾扑火,并且有着超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喜欢粘着爱的人与被爱的人粘,这样一个加强版巨蟹座与这样的怪物,可谓水火不容,因此,悲剧从他们结合的那刻起,就早已注定。”
李慕瑾点了一杯“女神般的午后之死”鸡尾酒,缓缓地抿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直到表姐结婚前,她才向我透露,她真正喜欢上他,源自他的一段经历。她说,她与他相识于一个同学聚会。人群之中,他漂亮,时尚,很是惹眼。另外,他手臂上有一行英文纹身。他对其他人很酷,对她却很热情,她对他也有些好感,留了电话。之后,他隔三差五联系她,说话很甜,很蜜。半年之后,他突然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其间,她工作的学校的校长给她介绍了一个富二代,人也不错,对她相当殷勤,天天开着奔驰车来学校接送她回家,她的父母非常认可他,她单位的同事也看好他。可她对他就是没有感觉,她心底仍然对那个纹身男牵肠挂肚,念念不忘。一年多过后,有一天,他又突然出现她面前,告诉她,他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他脑子里生了肿瘤,医生告诉他活不了多久,他为了不连累她,于是,他选择了消失,一个人怀着必死之心去了西藏,在玉龙雪山下搭了帐篷住下等死,漫长的日子里,他仅靠一点点青稞就着雪水度日,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她,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一定是她庇佑了他,他感觉自己剧烈的头疼渐渐好转,直至消失不见。他返回上海,去医院检查,奇迹发生了,脑瘤不见了,他彻底康复了。于是,他决心不再逃避对她的爱恋,决定义无反顾地追求她,给予她世界上最美好最幸福的爱情,希望她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表姐说,正是这一次,她才真正爱上他,因为她觉得他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并且也是一个深具责任感的痴情男人。”
说到这里,李慕瑾仰起脖子喝了大半杯酒,她冷笑几声,说:“脑瘤?癌症?TM的明明是带别的妞去西藏旅游了。那孙子自己博客里不光有记录还有照片,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脑子进水了吗,居然相信这样弱智的桥段。我表姐为了他放弃富贵,不要新房,心甘情愿住在老掉牙的仅有三十五个平米的婚房里,装修费用还是她的积蓄。婚宴只在街边饭店里简单办了六桌,为了帮他节省连婚纱都没有要,就穿着白色蕾丝上衣和一条旧牛仔裤。婚后,她丈夫游手好闲,长时间不找工作,她教书之外还要兼职养家,他破落人家,却摆谱的很,喝水只喝瓶装矿泉水,穿衣只穿欧美日韩大牌。因为爱情,她什么都满足他,什么都迁就他。唯一不能迁就他的只有爱情,对爱情她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即便如此,他的手机里经常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可怜的表姐,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慕瑾忍不住又哭了,泣不成声地说:“也许——————就像你说的——————这就是宿命,只是————她死得实在——————实在太惨了——————”
不久前一天夜里,雒芊芊被丈夫活活掐死,被藏在事先买来的冰柜里,直到她父亲六十大寿时才被发现。
她的尸体在零下三十度的冰柜中,藏了整整一百零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