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mq 叶小鸾：林黛玉一样的女子
作者： 杨爱妹
01
这世间最美的，一是文字，二是女子。叶小鸾，盛似这人世间最美好的风景，才情了得，容貌出众。
叶小鸾（1616～1632） 明末才女。字琼章，文学家叶绍袁与沈宜修幼女。貌姣好，工诗，善围棋及琴，又能画，绘山水及落花飞碟，皆有韵致，将嫁而卒，著有《返生香》。
小鸾生得极其漂亮，养父沈自征回忆：“汝生六月，襁褓而来，眉目如画，宛然玉人。”
长大了的小鸾容貌更是出众，《季女琼章传》：“儿体质姣长，十二岁发已覆额，娟好如玉人。”及至长成，更是美若天人：“儿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端鼻媚靥，明眸善睐，秀色可餐，无妖艳之态，无脂粉之气。比梅花，觉梅花太瘦；比海棠，觉海棠少清。故名为丰丽，实是逸韵风生。”《诗经》里的头号大美人庄姜，也不过寥寥几句，可见叶小鸾确有天人之资。
小鸾不仅是容貌好，才情更是了得。10岁时便可与母亲沈宜修对诗。这一夜栏外风摇翠竹，其声萧萧，帘前月明如昼，一室寂寂，担心小鸾会受寒气侵身，沈宜修对小鸾说：“桂寒清露湿”早些休息。露寒湿气重，久坐易伤身。小鸾应声对：“枫冷乱红凋。”幼女才思殊为敏捷，精巧工整，沈宜修不由心里几分欢喜。10岁的孩童，大多还在懵懂玩乐中，小鸾竟已能从时移物换间感知生命的凋残，一个“冷”字，一个“凋”字，道出人世无常，何其清冷的况味，何其敏锐的体悟。
再来看看小鸾12岁时写的《春日晓妆》诗：
揽镜晓风清，双蛾岂画成。
簪花初欲罢，柳外正莺声。
12岁的女孩儿的诗，就这般清俊雅致，灵动活泼让人眼前一亮。读来只觉得字如人面，那镜里红颜朝霞初染，那一双蛾眉出自天然，那鬓边簪花是灵心里的一点随性，而那柳杨阴外婉转鸣啼的黄莺，可不就是小鸾，啼音初试，却已惊动一个春天，烟雨洒江南。
叶小鸾成长的家庭氛围，人人爱读书，个个能诗文，环绕她的是一群清雅脱俗的女子。
叶小鸾3岁时，《万首唐人绝句》及《花间》《草堂》诸词，皆朗然成诵，终卷不漏一字。《离骚》那样古奥的长篇诗作，她4岁能诵，并且教不数遍，即能解文意。之后，张倩倩又教她识字，隔日故意拿错字试探，小鸾诧异地说：“非也，母亲有误耶？”这份天赋，就是今人所谓的神童恐怕也难望其项背吧？张倩倩曾对沈宜修言：“是儿灵慧，日后当齐班、蔡。”
02
叶小鸾从小寄养在沈家，沈宜修心疼表妹张倩倩无子女，过继了幼女过去。直到10岁，小鸾才回到叶家。
小鸾是个孝顺感恩的女孩儿。回到叶家，小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扛着锄头向院子外跑去。父母很疑惑，女儿这是要干嘛呢？于是双双跟着她，看着她跑到附近找来了一株腊梅树苗，小鸾不要父母帮忙，也不用仆人来做，坚持自己动手，在疏香阁前的院子中挖了个坑，亲手种下，以不忘舅父母的养育恩德。据说这株腊梅，历四百年的风霜雪雨，依然老树虬枝，在寒风中吐蕊开放，成为午梦堂仅存的遗物。
叶家人对梅花喜爱尤甚，午梦堂中种了许多梅花，沈宜修有百首梅花绝句传世，小鸾也有吟咏梅花的诗作流于后世（其二），写出了梅花不慕繁华的情致，也是她内心世界的影射。
堪笑西园桃李花，强将脂粉媚春华。
疏香独对枝梢月，深院朦胧瘦影斜。
傲骨欺霜映碧绮，数竿修竹伴清幽。
年年燕子无消息，春信谁将寄陇头。
正是一年早春时，小鸾看着侍儿红于采摘梅花，文从心起，灵感涌来，遂作了一首诗，只在一瞬间偶成：
迟迟帘影映清宵，日照池塘冻欲消。
公主梅花先傅额，美人杨柳未垂腰。
纱窗绣冷留余线，绮阁香浓绕画绡。
试问待儿芳草色，阶前曾长翠云条？
此等文采，如此有才情的女孩儿，真是令人羡慕不已，美如温玉，由心而去喜欢。
十载养育恩同亲生。养母病逝后，小鸾曾一度伤心欲绝。于1629年，小鸾13岁的时候，为养母写下《己巳春哭沈六舅母墓所》：
十载恩难报，重泉哭不闻。
年年春草色，肠断一孤坟。
生命是不可知的陨落，亲人离去的肠断之痛，透露出小鸾深深的悲哀。“年年春草色”，落到她眼里，是一片伤心，养母已去，再也不会回来了。“肠断一孤坟”，黄土无声，亲人的哭唤无有回应，细思量真个教人断肠。诗中溢满感人的真挚情感，让人仿佛能看见那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
13岁的女孩儿，已然是豆蔻少女，有梦、有愁思、也应该有欢乐。祖母寿辰，上自父母双亲下到姐妹弟兄皆有祝寿诗进上，满堂珠玉文采流光，小鸾虽然生性沉静，身处其间也是有欢喜雀跃的小儿女态。
我喜欢这阙《浪淘沙 春景》词里的叶小鸾，因这才是13岁本该有的模样。风雨不来，霜雪未侵，生命在自己的时段上有序地长叶开花：
“杨柳弄柔黄，缕缕纤长。海棠风醉艳红妆。折取一枝归绣户，细玩春光。
春日对春妆，莺燕笙簧。横塘三月水流香。贴水荷钱波动处，两两鸳鸯。”
柳芽嫩黄是新绿、也是新生，柳丝长长随风摇曳。海棠艳红妆，三月水流香，还有那莺儿燕儿，戏水鸳鸯。顺手折取一枝，或是柳条编织成环，或是海棠嗅香，一枝春光，斜斜擎在手上。远远地，不知何处响起笙管之声，袅袅传来，悠悠、轻轻悦耳。
小鸾虽是深闺千金，才情却惊动文坛，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对她疼爱倍至。父亲得空时，便带着小鸾游历，吸纳江南文化气脉的精髓。祖母与母亲也带着小鸾杭州天竺敬香，游玩到西湖时，小鸾作了《游西湖》诗一首：
堤边飞絮起，一望暮山青。
画楫笙歌去，悠然水色泠。
飞絮起，一眼望去暮山青。飞絮触手可及，青山隐隐，自然、简净，描摹出一派苍茫风光。笙歌散去，水色清泠，却怡然自得，画中似有人，有超然出尘之感。细读，还显出几分禅意来。
03
叶小鸾是天才，学什么都很快、很好，她14岁能弈，16岁族里有一位善琴的姑姑，对小鸾略加指教，小鸾一点即通，琴声泠泠有韵。沈宜修用嵇康“英声发越，采采璨璨”的话来形容那琴声，又是赞赏，又是欢喜。家藏画卷，小鸾无师自通，看得几幅便知晓画意，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赏之不足，她又自己动手摹画，居然甚为相似。笔下落花飞蝶，亦带几分灵动风致。
人因知晓而不安，多思使小鸾深刻，也使她悲哀。《南柯子 秋夜》分明带着少女的娇嗔，读来却感到一种淡淡哀伤。
“门掩瑶琴静，窗消画卷闲。半庭香雾绕阑干。一带淡烟红树、隔楼看。
云散青天瘦，风来翠袖寒。嫦娥眉又小檀弯。照得满阶花影、只难攀。”
小鸾诗词多佳句，“淡处见浓，闲处耐想，足以供人咀味”。其轻巧尖新处，隐隐然有步李清照之风，故而当时也有人称她“当代李清照”。
瑶琴静，画卷闲，半庭香雾，一带淡烟，隔楼观远树。景致幽寂迷离。云散风来，人感觉到清寒，天也显得清瘦。一弯月说是“嫦娥眉”，辅以“小檀弯”，颜色、形状便都有了，还带着动感。月光把花影照在石阶，可看不可摘的感受，跃然纸上。如此秋夜如此月，清空幽寒，静远雅洁，不带人间烟火气，正像小鸾。
“阑干曲护闲庭小，犹恐春寒悄。
隔墙影绕一枝红，却是杏花消瘦旧东风。
海棠睡去梨花褪，欲语浑难问。
只知婀娜共争妍，不道有人为伊惜流年。”
这一阙《虞美人·看花》，更显叶小鸾诗词的不凡风采。在对明朝诗词态度严苛的清代评论家那里，叶小鸾得到的评价极高，陈维崧评价为“如玉山之映人，诗词绝有思致”。她被列入古代十大才女之一，认为比之朱淑真还稍盛。
小鸾不仅诗词雅致，《分湖石记》更是城为当时女性作者的代表作。
“则石之沉于水者可悲，今之遇而出之者又可喜也。若使水之不落，湖不涸，则至今犹埋于层波之间耳。不固亦有时也哉”！（节选）
这篇《分湖石记》作于1632年，这一年夏天，江南地区遭遇罕见的大旱。连野阔的分湖也因此一眼望得见底。分湖水底，可见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太湖石。小鸾随父亲查看密密麻麻的石头时，种种奇思妙想涌上心头，历史和现实的联想，她拿起笔来写下《分湖石记》就此流传。
小鸾“性高旷，厌繁华，爱烟霞，通禅理”。她把自己的闺阁命名为“疏香阁”，秀而不艳。小鸾清静淡泊，飘然出尘：
数声清磬梵音长，惊动寒林九月霜。
大士不分人我相，浮生端为利名忙。
悟时心共冰俱冷，迷处安知麝是香。
堪叹阎浮多苦恼，何时同得度慈航。
小鸾此偈《晓起闻梵声感悟 辛未》，清冷，仿是浮生里一点飘渺寄托。净如莲，不带半丝尘嚣。天纵英才，天亦妒红颜。小鸾体弱多病，将嫁而卒，她只活了17岁便香消玉损了。其人其事，在江南大地上广为流传，成为一个魅影重重的奇丽传说。
明清文学一脉相承，叶小鸾的故事又广为人知，曹雪芹的祖父曾与叶小鸾的兄弟交好，叶家留下的《午梦堂集》想必曹雪芹亦是读过的，故而后人有推测叶小鸾为林黛玉原型。
我也曾为《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而痴迷、沉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拂柳。”她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步步生妍矣，我见犹怜，未知画眉人道汝何如？”人间俗事牵绊不住她。正如红楼梦里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叫仙人如何忍心泥做的男儿搅浑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儿呢！
当林黛玉在书中自顾自地流泪，吟诗、恋爱、葬花、题帕、焚稿时，千万个人随之抛书洒泪、癫狂心碎。林黛玉不仅是《红楼梦》的女主，更是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中最美丽、最深情、最孤高，也最富于诗人气质的女性代表。她钟天地间之灵秀之气在一身，她是诗的化身，美的精魂。而林黛玉的生活原型就是叶小鸾。细细读来，不难发现她的相貌与叶小鸾极其相似，性格也与叶小鸾极相似。以才情而论，林黛玉与叶小鸾也是不相上下。
《红楼梦》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联吟赋诗，其中“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之句，多以为取自《续窈闻》中的“戏捐粉盒葬花魂”句；所以学者指认与叶小鸾故事相关，进而论及到林黛玉与叶小鸾、《红楼梦》与《午梦堂集》存在某种必然的文学接受关系。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梦一样的年龄，如诗的人生，在那样的花季，无论爱情还是人生都充满诗意，小鸾这一生定格在这个最美好的年岁。彩云易散，明珠易碎，越是美好的人与事物越容易流失，越珍贵。
诗词藏于心，内心深处充盈美好。无论是林黛玉，还是叶小鸾，还是正在读诗、写诗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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