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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新闻记者李媛莉 柴枫桔
距离“反杀”案发，已经过去6天。
50岁的冯军，未曾安枕入眠。“一躺着，脑子里都是儿子的音容笑貌，还有左胸口那致命的一刀。”
他的妻子，也在一夜之间白了双鬓，每天哭晕好几次。
据5月13日江苏省淮安市公安局经济技术开发区分局发布官方通报：“5月12日23时55分许，我区发生一起重大刑事警情。经初查，邹某（男，21岁）、邱某（男，21岁）、冯某（男，21岁）等人因琐事纠纷殴打蒋某（男，19岁），蒋某用匕首捅伤邹某、冯某、邱某。后邹某、冯某经抢救无效不幸死亡，邱某受轻伤。蒋某已被抓获……”
通报中“21岁的冯某”，正是冯军夫妇引以为傲的儿子。
封面新闻记者了解到，包括死者邹某、冯某在内的涉事双方四名年轻人，均为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的在校学生。
尽管真相尚未大白，但在过去的几天里，校园霸凌、反杀、正当防卫……成为众多网友的评论热点。面对网上的这些评论，身为“当事人父亲”的冯军，感到绝望：“每一句都在往心头继续戳刀子”。
而事实上，在血案中心碎的，又岂止冯军这一个家庭。
冯父朋友圈截图
死者家属的另一个深渊“网上的口水恨不得把我们淹死”
冯军近两年在朋友圈秀儿子的次数更频繁了，因为他最大的骄傲和慰藉，是儿子经过绿色军营历练，进入大学校园深造，“真正长大了”。
可是，5月12日——母亲节这天午夜，他的骄傲和慰藉瞬间崩塌。
“5月13日凌晨3点多，接到学校打来电话，说小孩在学校打架了，让我们过来一趟。”冯军向封面新闻记者回忆，驱车三个多小时赶到医院时，儿子冯某已经死亡。“当时我看到的情况是，小孩左胸口中了一刀，其余的我没有看到。”老婆扛不住，一夜之间白了双鬓，每天哭晕好几次。
然而，网络上的漩涡，把失去孩子的父母卷入另一个悲痛的深渊。“仅仅是一句话，网友就片面解读和猜想，把小孩定性成校园霸凌，描述成黑社会，跟昆山龙哥那样的人类比。”冯军说，警方通报中，“邹某、邱某、冯某等人因琐事纠纷殴打蒋某”的陈述，成了导火线，“网上的口水恨不得把我们淹死。”
他告诉封面新闻记者，针对初查公告，家人曾找过警方谈论，对方回应称，如果初查公告有不对之处，在下一次发布公告的时候，警方将予以纠正。
“公安局侦办这么大的案件，肯定是有压力的，这个我们理解。家人等待着，法律会给一个公正，给孩子一个圆满的交代。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真相，但是我对儿子有信心，至少他不能被大家说是一个校园霸凌的人。”
在案件中失去年轻生命的另一位当事学生邹某，他的家庭也在经受同样的折磨。
邹某的一个高中同学对封面新闻记者说：“他（邹某）憨厚老实调皮，成绩不太好，但绝对是正派的人。”这位高中同学并不相信邹某会实施校园霸凌。
而在封面新闻的采访中，邹某的大学同年级一位同学说，“邹某人很好，从来没有在学校欺负过同学，或者打过同学。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很惋惜。”
死者冯某，冯父朋友圈截图
事发当晚刚跟妈妈视频通话母亲节问候之后几个小时就阴阳两隔
等待真相大白的信念，支撑着父母不能倒下。但悲痛，永远无法停止。收藏在手机中的照片，有冯某的入伍通知书，秀出的八块腹肌，还有和战友一起的欢愉，它们时刻刺痛冯军，“儿子一直都是表现很好的。”
冯某的高中同学说，2016年秋季考入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后，冯某参军入伍，在四川武警部队服役，还曾拿过“兵王”的荣誉称号。“他是2018年退伍后，再返校开始读书的，怎么可能是毕业班。” 此前，有媒体致电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校方表示，“殴打者”为毕业班学生。
家人正竭力从大学老师及同学嘴里，还原校园里的儿子。“据老师和同学们都说，小孩在学校的表现相当好。”冯军还告诉记者，通过他自己的渠道打探了解到，冯某在事发时，“是去拉架的。”
并且有人告诉冯军，当晚救护车赶到时，冯某还说了句“你先救别人”。“他如果这样说了，我是理解的，因为他曾经是个军人。虽然现在退伍了，但他心里还是首先想着别人的。而且他的同班同学也跟我说过，不管班里哪一个人遇到困难，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我儿子。”
冯某生前的战友，不断给冯军提供信心支持。事发后，原部队的现役战友、退伍战友，从全国各地赶到江苏淮安，对他们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们是了解冯某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远赶来为他证明。”
针对有传言称，事发当夜，冯某和邹某喝了酒的说法，冯军回应记者，“我也听人说过，小孩当晚喝了酒。但既然有人证明他是去拉架的，那我相信，喝酒并不能说明他就滋事了。”
冯军试图说服自己，却始终做不到。“我也想过，如果他真的像网友说的，是个地痞流氓、黑社会，那样死了我也不痛心。但他一直都是表现很好的，也很孝顺的一个人，出事那天是母亲节，晚上还跟妈妈视频通话了。”
当初主动向父母提出要去当兵时，冯军就在那一刻，觉得儿子真正长大了。“当时我感觉挺骄傲的。都说现在的小孩怕吃苦，但他想去当兵，说明他准备好了吃苦。”
丧子父亲的自我约束“我不能做不理智的事，否则只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5月18日上午，此次血案中的死者家属，第一次与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有关负责人见面。
“我们盼着学校能给我们一些解释，譬如打架时已经晚上十一二点，宿舍管理员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及时制止？最关键的凶器，匕首是怎么能带进宿舍的？为什么宿舍里能允许有喝酒的现象？”冯军向记者说， “我们提出了要随时可以跟校方领导沟通，随时了解学校情况，他们当着公安的面同意了。”他补充说，“我们只要求校方给予解释，但是绝对不会干扰警方办案。”
从事发至今，冯军一直在努力约束自己。“我不能做不理智的事情，否则只会给别人留下话柄，说那个人家的老子是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学校回应：会通过相关渠道及时发布信息
5月14日，封面新闻记者前往事发地江苏财经职业技术学院。该校一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老师告知，目前学校已经向全校教职员工下发通知要求，禁止对外谈论此次事件。“尽量就不要提嘛，知道就行了。”校园内，一副食店老板对记者说。
而一位学校员工则表示，“学校肯定不让提，家丑不外扬，都捂起来的。”这位员工补充说，“站在我个人的立场看，学校是有责任的。学生之前如果早有矛盾，老师为什么没有发现？为什么不提前介入？”
封面新闻记者致电学校办公室，有关工作人员表示：“暂时不接受媒体采访，相关调查工作正在公安机关侦破当中，如果有相关信息，会通过相关渠道及时发布。”有媒体致电淮安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工作人员则表示，案件仍在积极侦办中。
死者冯某的父亲
对话冯军
封面新闻：什么时候接到孩子出事的消息？
冯父：5月13日凌晨3点过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说小孩在学校打架了，让我们过来一趟。从如皋市过来，开车三个多小时。到医院后，其实那时候小孩已经不在了。当时我看到的情况是，小孩左胸口（中了）一刀，其余的我没看到。
封面新闻：针对13日警方发布的初查公告，你持什么态度？
冯父：这个公告让我感觉恼火的是什么呢，就是它误导了舆论。因为“三个人殴打一个人”的表述，让网上出现很多评论，把小孩描述成黑社会，跟昆山龙哥那样的人相比，我真是有一种绝望的心情，网上的口水恨不得把我们淹死。
当时我们找过派出所谈论这个事情，他们解释说，如果初查公告有不对的，那么在下一次发布公告的时候，派出所肯定予以纠正，会给我们赔礼道歉。
所以我现在并不想揪着这一点不放，公安局侦办这么大的案件，肯定是有压力的，这个我理解。
封面新闻：那你现在最大的想法是？
冯父：除了盼着案件尽快侦破外，我最想做的是问校方。无论侦查结果如何，校方肯定是有责任的。为什么？宿舍楼里怎么会有匕首进去？出事时已经晚上11点接近12点了，宿舍的管理员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及时制止打架？
我不能说我是一个受害者的家属，但至少是一个死亡学生的家属，这些都是校方该站出来向我们解释的。
封面新闻：您对孩子在学校的表现，了解吗？
冯父：据老师说，孩子在学校的表现相当好。而且不仅老师，同学也这么说。
有人来告诉我，说当天晚上发生这件事情，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儿子还说了‘你先救别人’。
他如果这样说了，我是理解的，因为他曾经是个军人，在四川武警部队服役2年。虽然现在退伍了，但他心里还是首先想着别人的。而且他的同班同学也跟我说过，不管班里哪一个人遇到困难，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我儿子，所以说他们很不相信小孩能做出这种事情。
事情发生后，小孩的战友，有现役的、有退伍的，从全国各地到这里来。他们跟我说，‘冯爸爸，你放心，我们是了解冯某的，否则也不会这么远赶来为他证明。’
封面新闻：在你们面前的表现呢？
冯父：我也想过，如果他真的像网友说的，是个地痞流氓、黑社会，那样死了我也不痛心。但他一直都是表现很好的，也很孝顺的一个人，出事那天是母亲节，晚上还跟他妈妈视频通话了。
2016年他自己提出要去当兵，当时我感觉挺骄傲的。都说现在的小孩怕吃苦，但他想去当兵，说明他准备好了吃苦。在部队两年，领导和战友都说他是很优秀的兵。
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正，给他一个圆满的交代。因为我对儿子真的有信心。哪怕我现在并不了解事情真相，至少他不是大家说的校园霸凌的人，不是黑道。
封面新闻：这些天最艰难的是什么？
冯父：这么多天，都没有公开为儿子说过一句话，不明白真相的人，也许还会以为，这个儿子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其实我是拼命在压制自己的愤怒，就是想要有一天，为我的儿子讨回公道。我不能做不理智的事情，否则只会给别人留下话柄，说那个人家的老子是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老婆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头，早就哭崩溃了，但我不能，儿子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为他证明，我不能在事情还没有证明清楚之前，先崩溃了。我还要留更多精力到后面，去为他洗刷清白。
封面新闻：想过以后吗？
冯父：小孩以前在的部队，自发给他捐款，战友带过来，说我不收不行。后来我说可以，既然这样，这笔钱就暂时放在我这里，等案子的真相明白以后，等儿子公道讨回来后，我就把钱全部捐回四川，以小孩的名义或者他们部队的名义，捐给需要帮助的人。
我一定能够做得到。
（注：文中冯军为化名）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封面底稿】创作，在封面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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